木牌的篡改,是在一种近乎搏命的专注下进行的。
暗室中,炭火被调至最稳定的状态,所有无关的声响都被隔绝。张伟盘坐于地,双手虚托着那枚白莲木牌,双眼微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宋应星跪坐在一旁,手持一根用星图碎片边角料磨制、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凝聚着一点经由张伟引导、压缩到极致的星图能量微光,颤巍巍地对准木牌莲心那微不可查的凹点。
“陛下,稳住……将能量频率调整到与木牌内部污秽核心的波动……相逆但同频……对,就是这种冰寒刺骨又带着秩序排斥的感觉……”宋应星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他自己也紧张得双手微抖。
张伟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木牌内部那点暗金能量的“对抗”与“渗透”中。星图碎片的清凉力量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又似无孔不入的流水,试图包裹、侵蚀、最终覆盖那点污浊的核心。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次细微的能量碰撞,都让木牌轻微震颤,表面暗金色流光乱窜,仿佛活物在挣扎。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亥时之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紫金山“炉火”重启的倒计时更是在心中咚咚作响。沈炼已经带着两名最得力的手下,先行前往乌龙潭外围侦察布置。钱大有则动用了最后几条隐秘渠道,尝试打听“寒山寺断塔”的近况以及“莲公子”这个名号。
终于,在张伟感觉精神力即将再次透支的边缘,那点暗金色的核心猛地一颤,如同被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被银白色的星图能量晕染、覆盖!虽然未能完全清除其污浊本质,但其能量特征发生了微妙的偏转,与星图碎片之间产生了一种怪异而不稳定的“亲和”感,同时,与紫金山方向那种“秽光”源头的直接共鸣,被大大削弱了!
“成了!”宋应星低呼一声,手中银针闪电般点在那被覆盖的核心上,不是注入,而是进行最后的“固化”。木牌表面光华一敛,恢复了黝黑温润的外观,只是那朵白莲的色泽,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分,花瓣边缘的波纹闪电纹样,也显得有些模糊。
张伟长吁一口气,几乎虚脱,被侍卫扶住。他接过木牌,仔细感应。果然,原本那种隐隐的、指向性的污秽共鸣变得杂乱微弱,而星图碎片对它的排斥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扭的“可控”感。就像……驯服了一条带有剧毒却暂时听话的小蛇。
“屏蔽匣准备好了吗?”他问。
宋应星递过一个内壁涂满暗红色涂料的小巧铅盒。张伟将木牌放入,合上盖子。那种微弱的能量感应力进一步衰减。“只能暂时屏蔽和干扰,若靠近强大的‘秽光’源,或者被高阶存在直接探查,恐怕还是会暴露。”
“足够了。”张伟挣扎着站起,服下宋应星准备的提神药散,“我们出发。沈炼那边有消息吗?”
钱大有刚好从外面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沈大人传回鸽信。乌龙潭一带异常安静,寒山寺早已荒废,断塔附近未见明显伏兵,但地形复杂,林木丛生,便于隐藏。另外,打听到‘莲公子’这个名号,似乎是近半年才在南京地下世界出现的,神秘莫测,出手阔绰,与白莲教关系密切,但行事风格又与老派白莲教徒不同,更……更接近‘海商’做派。”
海商做派?与“蜃楼”的联系更紧密了。张伟心中了然。今夜之约,很可能直面“蜃楼”与白莲教勾结的中间人物,甚至可能是“蜃楼”在本地的代理人之一。
夜色深沉,乌云遮月。乌龙潭位于南京城西北隅,是一片荒废的园林遗迹中的野潭,寒山寺更是只剩半截塔身和遍地瓦砾,在夜风中如同鬼域。
张伟只带了沈炼和另外一名精锐侍卫,三人都做了易容,穿着深色劲装。钱大有和宋应星带着木牌屏蔽匣及其他重要物品,留在“宝异斋”暗室,由剩余侍卫保护,随时准备通过密道转移。
三人如同鬼魅般潜行至断塔附近。沈炼打了个手势,示意四周安全,未见埋伏。断塔的阴影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潭水的轻微波响。
亥时正。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断塔残破的二层窗口飘然而下,落在张伟面前三丈处。来人一身素白文士长衫,头戴纶巾,面如冠玉,手持一柄合拢的玉骨折扇,乍一看仿佛踏月而来的翩翩公子,唯有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中,闪烁着与其俊雅外表不符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他身后,并无随从。
“持牌者?”白衣公子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与白日那女子的低哑截然不同。
张伟示意沈炼退后半步,自己上前,从怀中取出铅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白莲木牌。“阁下可是‘莲公子’?”
莲公子目光扫过木牌,在看到那略显黯淡的莲花纹路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正是。贵客倒是谨慎,还用了隔绝之物。”他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白日我教圣女行事孟浪,惊扰了贵宝号,特令在下前来致歉,并重新商谈合作事宜。”
“合作?与谁合作?合作什么?”张伟不动声色。
“与能给予未来者合作。”莲公子折扇轻敲掌心,“朝廷气数已衰,僵化腐朽。海上明月将升,光照寰宇。贵宝号既有门路,又有胆识,何不弃暗投明?我主‘蓬莱’圣尊,求才若渴,尤重精通格物、善治百工之才。若得襄助,他日新朝鼎立,贵宝号便是开国功臣,富贵不可限量。”
果然是“蜃楼”的拉拢!而且目标明确,看中了“宝异斋”可能掌握的“格物”技术人才(显然是宋应星之前少量采购特殊矿物和工具露出了马脚)!
“莲公子所言太过缥缈。我等商贾,只信眼前利益。”张伟摇头。
“眼前利益?”莲公子笑容加深,从袖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湛蓝色星云流转的奇异晶体!“此乃‘海月晶’,蕴浩瀚之力,一丝粉末,可令凡铁坚韧胜精钢,一束微光,可洞穿金石。若贵宝号愿提供匠人、场地,协助炼制‘圣器’,此物……要多少有多少。此外,江南盐铁茶丝之利,亦可共享。”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当然,若贵宝号执意要与朽木同沉……紫金山的事,想必贵客也有所耳闻。那等伟力,非人力可挡。”
利诱与威逼,双管齐下。海月晶?这恐怕就是“蜃楼”超越时代技术的部分能量来源或材料!而“炼制圣器”,无疑就是指打造更多类似“归墟之鼎”或那种异域武器的恐怖装置!
张伟心中翻腾,面上却故作犹豫贪婪之色,盯着那“海月晶”:“此物……果真如此神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莲公子似乎早有所料,将晶体轻轻抛给张伟,“此乃样品,贵客可带回验证。三日后,还是此地,希望听到佳音。另外……”他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张伟,“紫金山‘炉火’将旺,闲杂人等,最好莫要靠近。‘看火人’的脾气,可不太好。”
他特意又提“看火人”!这几乎是在明示,紫金山有他们更强的守卫力量,警告张伟别想打“鼎”的主意。
张伟接过“海月晶”,入手冰凉,内部能量流转,确非凡物。“此事关系重大,需与东家及诸位匠师商议。三日后,必给答复。”
“静候佳音。”莲公子拱了拱手,身形一晃,竟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融入断塔阴影,消失不见,身法诡异莫测。
张伟握着那冰冷的“海月晶”,面色凝重。这次接触,获得了更直接的情报:“蜃楼”自称来自“蓬莱”,其“圣尊”野心勃勃;他们急需本土的技术人才和基地来“炼制圣器”;“看火人”是紫金山的高级守卫;同时,对方也加深了对“宝异斋”的招揽和监控。
必须尽快回去,研究这“海月晶”,并制定应对之策。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异变突生!
乌龙潭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潭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阴冷、污秽、令人作呕的气息冲天而起!紧接着,数个黑影从漩涡中猛地跃出,落在岸边!
那根本不是人!它们身形佝偻,覆盖着湿漉漉的、仿佛水草和淤泥构成的“外皮”,四肢着地,关节反转,头颅扁平,咧开的巨口中满是细密的尖牙,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红光!赫然是赵龙描述过的、更加强大和狰狞的“水傀”!而且一次出现了五只!
“保护陛下!”沈炼厉喝,拔刀挡在张伟身前。另一名侍卫也迅速结阵。
水傀发出嘶哑的咆哮,速度快得惊人,直扑而来!它们的力量远超常人,利爪挥动间带起腥风,沈炼的刀砍在一只水傀手臂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砍入寸许!
“它们被强化过!小心!”沈炼格开另一只水傀的扑击,手臂被震得发麻。
张伟怀中星图碎片传来剧烈的预警和厌恶感,木牌屏蔽匣也在微微发烫!这些水傀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木牌?莲公子刚走,袭击就来,是灭口?是考验?还是……“看火人”的反扑?
水傀配合默契,进退有度,竟隐隐有合围之势。沈炼和侍卫虽然武艺高强,但面对这种非人怪物,且数量劣势,顿时险象环生!
张伟咬牙,拔出贴身短铳,对着最近的一只水傀扣动扳机!“砰!”火光闪现,铅弹击中水傀胸膛,炸开一团黑绿色的粘液,水傀动作一滞,发出痛苦的嘶嚎,但并未倒下,反而更加疯狂地扑来!
短铳威力不足!张伟心往下沉,正准备冒险尝试调动星图碎片力量,忽然——
一道黑影如同疾电般从侧面林中射出,瞬间掠过一只水傀!寒光一闪,那只水傀的头颅高高飞起,黑绿血液喷溅!黑影落地,赫然是夜鸮!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柄非刀非剑、通体幽蓝、仿佛有水流波光在刃身上流转的奇形兵刃。
夜鸮动作不停,身形如鬼魅般在剩余四只水傀间穿梭,手中幽蓝利刃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斩入水傀关节或头颅的薄弱处,如同庖丁解牛!污血飞溅,水傀接连倒地,化为蠕动抽搐的肉块。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结束。夜鸮收刃而立,身上未沾半点污秽。他转向张伟,兜帽下的幽蓝眼眸冰冷:“你不该来。更不该碰那木牌和晶体。‘莲公子’是‘蜃楼’在此地的‘行走’,你已被他标记。这些‘潭傀’,是‘看火人’失控的造物,它们循着木牌被篡改后的异常波动和‘海月晶’的气息而来。”
他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张伟稳住心神:“‘看火人’是谁?紫金山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一个沉迷于力量、即将被‘秽光’彻底吞噬的可怜虫。”夜鸮语气淡漠,“‘鼎’的休眠刺激了他,他正在尝试用更激进的方式强行重启,甚至融合。紫金山现在很危险,能量极不稳定。我给你的建议是,立刻远离南京,带着‘钥匙’北上。这里的浑水,你趟不起。”
“北上?那这里的百姓呢?‘蜃楼’的计划呢?”张伟质问。
“自有因果。”夜鸮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变量’特质,正在吸引越来越多不该存在的‘目光’。留在南方,你只会成为漩涡的中心,加速一切的崩坏。言尽于此。”说完,他身形一晃,就要再次消失。
“等等!”张伟急道,“‘海月晶’到底是什么?‘蜃楼’炼制‘圣器’的目的是什么?”
夜鸮的身影顿了一下,留下一句飘忽的话语:“那是被固化的、堕落的星辰残骸……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统治此世,而是……拆解它,献祭给更高的存在。”
话音未落,人已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怪物残骸和冰冷彻骨的警告。
张伟握紧了手中的“海月晶”和木牌屏蔽匣。
拆解世界?献祭?
夜鸮的警告,莲公子的招揽,紫金山的不稳,“归墟之鼎”的倒计时……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令人绝望的恐怖真相。
而他这个“变量”,似乎正被无形的力量,推向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远处,紫金山的方向,夜空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传来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