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娟尚不知卫婵丢下她跑了,依旧威风凛凛地堵在巷口,瞪着那几个无赖。
而巷中的众人见这么个姑娘独自一人挺身而出,一时神色各异。
有人以为她疯了,不自量力,竟敢这般嚣张。
也有人担心她并非纸老虎,真有两把刷子,才如此气盛。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真的没敢轻举妄动。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妇人见他们都往壮实姑娘那边凑去,再顾不得多想,瞅准时机,拔腿就往巷子外跑。
她身量小,到底灵活,那群无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抱着孩子钻进了人群里。
黑漆漆的深巷里,只剩下了六七个壮年男人,和叉腰瞪着他们看的柳娟。
双方对峙片刻,到底是无赖这边先有人耐不住,开口骂道:“寻死是不是?敢坏你石爷的好事!”
“……”
柳娟倒是不怕他们骂人,毕竟她挨过的骂多了去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废话才哪到哪,根本刺激不到她。
于是她冷笑一声,没好气道:“欺负一位柔弱妇人,算什么能耐?有种与打赢我二人,才能勉强算个男人!”
“……什么?”
听柳娟说二人,那几个壮汉齐齐一愣,往她身后看去。
可怎么看,这里也只有柳娟一人。
几人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好一会没出声。
过了片刻的功夫,才有一个无赖低声问同伴:“这娘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还真别说。”
“……不好说……”
几人交头接耳一番后,又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无赖开了口。
他也学着柳娟,两手往腰上一叉,吊儿郎当地上前两步,嘲讽道:“脑子不好就去寻医师,在这里撒什么泼?等你石爷拧下你的脑袋不成!”
“就凭你!”
看这群人一直打量自己,却久久不动手,柳娟也认定,他们并无把握赢过自己和卫婵。
于是,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回击道:“一群只能在阴沟里发臭的耗子,竟也装起了虎狼?你一个破皮,又是哪门子爷?发家的美梦做多了么?”
“你!”
这群无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说他们穷,说他们不成事。
眼下柳娟这两句话,可谓踩着他们的脸在地上碾。
为首的那无赖再也忍不下去,怒吼一声,拔腿就向柳娟冲来。
本着打不过有卫婵收尾的决心,柳娟也不犯怯,见他冲来,立马捞起路边不知谁人的扁担,一棒子打了回去。
见柳娟忽地拎起了一根小腿粗,将近一人高的木棍,那无赖察觉不对,想躲,但已经刹不住了。
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棒子,全打在了他脑门上。
即便是铁头,来这么一下,也要晕乎一会,更枉论他不过是个寻常人。
都没发出任何动静,那人便直直栽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不动了。
“……”
其余人见状,都愣在了原地。
而柳娟看着轻而易举就被自己打晕过去的男人,突然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
或者说,不是力气,而是精气。
白日里因为众人指责而失去的精气神,似乎在这一刻,又悉数回到了她身上。
她掂了掂手上的扁担,身心舒畅。
野蛮怎么了?她可是救了人的!
这么想着,柳娟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几个男人身上。
她上前一步,将那扁担往身前一横,扬起了下巴:“怎么样!还有人要来试试本姑娘的厉害么!”
“……”
那几人穷得叮当响,被打伤了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今日他们本就只想捡个便宜,哪里会想到能遇见这么一茬。
眼见同伴已经歇菜,剩余几人自不会真的与眼前这悍妇拼命。
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地上那人,直接转头往巷子深处走,一下都没停。
甚至连临走前放句狠话的传统也忘了个干净。
——而就在几人转身离开的一瞬,小巷边民居的墙头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径直往街上去了。
……
等柳娟独自一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卫婵已经四仰八叉地在床上睡着了。
屋里的油灯光线微弱,摇摇晃晃,徘徊在将灭未灭之间。
柳娟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久。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一日里大起大落,她累极了,却也兴奋极了。
明明早上起来,她还是个受人欺负,受人辱骂的妓女。
甚至在卫婵说要留下她时,她也还以为,今日又是让她痛苦到想死的一天。
却不料,这会,她已经成了有良籍,还出手救了人的女侠。
……应该……也能算作女侠吧。
真是神奇。
尤其是,方才看那几个无赖头也不回地跑掉,结果发现卫婵早就不见踪影的时候,她真有一种错觉——
自己本就该是这样的人,本就该做这样的事,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因为她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便是应该一直去做的事。
……可以前,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
怀揣着满腹心事,柳娟裹紧衣服,在墙边寻了个角落缩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早上的那一片混乱里。
周围依旧全是辱骂声,指责声,他们说她是怪物,说她野蛮,悍妇。
可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举起手里的桌子,往那群天天羞辱她,问她何时与熊交媾的小厮身上抛去。
一阵惊呼声中,那群人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道,一齐被她拍飞了出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后,她从梦里醒了过来。
入目是明亮的日光,与清净整洁的屋子。
稀里糊涂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她才发现,自己睡回了床上。
而卫婵已经不见了。
心下一慌,柳娟急忙起身,想去看看卫婵去了哪里。
可一转头,桌上的一厚摞银票,抓住了她的目光。
……就这样与那堆银票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卫婵已经不会回来了。
她们之间短暂而精彩的交集,始于清晨,终于清晨。
没有初见的温情寒暄,没有告别的依依不舍。
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无妨。
她便是新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