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如此突然的回答,令卫婵懵了一会,才诧异道:“何出此言?天子不是还在么?”
陆青升语气平静:“不在了。”
“嗯?驾崩了吗?没听说呐?”
“嗯,驾崩了。”
卫婵纳闷:“……胡说。我与你一路并行,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
陆青升沉默片刻,认真道:“你。是你说的。”
“……啊?”
“啊什么?他是死是活,又无人在意,就当他死了吧。”
“……”
不明白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出于何处,卫婵撇撇嘴,懒得再问,转向老板道:“再加一碗白粥。”
老板忙得脚不沾地,还是热情地应道:“好嘞!”
陆青升适时地提醒:“不要再乱给人钱了,京城不好进,打点守城的官员并非易事。”
卫婵倒不太在意:“慌什么?没钱再去抢就是了。”
“少冒险,早晚要栽进去。”
“你在关心我吗?”
“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
卫婵抓抓自己的头皮,无奈道:“若非出于关心我,那这种废话,就不必再说了。”
陆青升一噎,想说什么,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安安静静等卫婵喝完那碗白粥,起身结了账,才弱弱道:“……其实,我不希望你冒险,确实不止出于担心被你牵连……毕竟我一缕游魂,死生何妨?”
卫婵挑眉:“……所以呢?”
这回,陆青升的声音很是诚恳:“……我不想你还没来得及见到家人,就死在路上。”
“……”
卫婵接受了他的劝告:“好,我知道了,我不会的。”
“……嗯。”
二人一并沉默下来。
卫婵牵了马,也不骑,信步往昨夜的客栈走,心思百转千回。
若非陆青升提起家人,她几乎已经快要将此事忘记了。
原因无他——她其实并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家人存在于这世上。
因为不相信,所以干脆装作不在意,装得久了,便也渐渐淡忘了。
可无意间再提起这一茬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乎他们的。
她是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家人的……她希望,自己是有家人的。
只是,自己这般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真的会有家人吗?
卫婵不敢再往下想了。
……
重新回到客栈时,原本堵在门口的官差已经不见了。
但路边小摊上的客人们,还在小声议论着客栈里那起凶案。
卫婵寻了个僻静处将马安置好,而后故技重施,摸进了客栈中。
与早上时见过的场景不同,此处如今极其安静,沿路看见的所有房间都上了锁,似是已经人去楼空。
担心有衙役留守,卫婵的动作也放得很轻。她屏息凝神,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好在一路通畅,什么都没有发生。
快到早上的那间客房时,二人远远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待行至近前,卫婵招呼陆青升:“开门。”
陆青升什么也没说,接管了她的身体,熟练地摸出卫婵包里唯一一根银钗,撬开了门上的铁锁。
卫婵重新上位,小心地推开门进去,又反手关上门。
环视一圈,屋中除了尸体被搬走,那对夫妻的包裹也被拿走外,基本上维持着早上时的模样。
陆青升小声道:“你快些……我恶心。”
“……”
其实卫婵也恶心,那滩浓稠的血迹已经干涸,可味道却比早上更强烈了,活像把脸埋进死人肚子里,每根头发丝都染上了腥重的臭味。
她嗯了一声,先去窗边看了一眼,一无所获后又折回床边,摸了摸被褥和枕头。
被褥上没有血。
卫婵想了想,在屋中的地上看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丝断发。
她捻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一声不吭地转身出门,顺手将锁挂了回去。
重新回到街上时,陆青升才有气无力地出声:“恶心。”
卫婵没理他,径自道:“有人想杀我。”
“……谁?”
“不知道……谢迎玉?”
“谢迎玉要杀你,你根本进不了城。”
“那便如你所说,是我以前的宿敌?”
陆青升沉默片刻,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问道:“你打算如何?”
卫婵很坚定:“找到他,杀了他。”
“随你。”
“……”
卫婵没再接话,只暗暗将昨日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在官道上,对方若要骑马追她,必会有响动,卫婵不可能毫无察觉。
因此,要杀她的那个人,应该是从她进城后开始盯上她的。
可是……在何时呢?
明明在昨日第一次混进客栈时,卫婵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功力深厚,起码在隐匿的功夫上,要远超卫婵。
二是对方本身就藏在客栈里,或客栈附近……
无论哪种情况,似乎都很难锁定目标,除非对方再次对她下手。
……这么一想,卫婵不免头疼。
……
为了迎合第二种情况,当夜,卫婵再次牵马从那间客栈附近过了一遍。
她淡然地买了些吃食,而后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将马栓好。
正要出去再寻个附近的客栈歇脚,身后的黑暗里,就传来了一声冷笑:“卫婵。”
“……”
卫婵尚未转身,便有一记重物破空而来,直袭她的后颈。
依旧是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一个侧步,一把板斧便擦着卫婵的脸颊飞了过去。
但凡再偏一毫,她的脸就会被狠狠削一片下来。
卫婵皱了皱眉,暗暗握住了剑柄,回头看去。
黑暗里不见有人出来,只有一个闷闷的声音骂道:“你竟还有颜面到此处来……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杂种!”
“……我?”
“当然是你!你就是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
“……”
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旧仇。
“那抱歉了,”卫婵眉头依旧紧皱,语气却平静下来,“我失忆了。以往若有得罪,还请等我寻回记忆,再来请罪。”
“等?”
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忽而狂笑:“当初就是信了你去去就回,才害得我师父被官兵围剿,死于乱箭之下!今日,你竟还敢诓骗于我……”
“我没有。”
卫婵已经大概了解了他的来意,便打断他的话,再次道:“我真的失忆了。”
“失忆了正好!”
对方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完全不打算因为卫婵的只言片语改变自己的计划。
黑暗中,那人向前几步,露出一个庞大的昏暗轮廓。
一段铁索嗖地从那黑影身上飞出,越过卫婵,缠上深深嵌入地里的板斧手柄,将其拔出,收了回去。
来人又向前两步,语气逐渐癫狂:“我苦练三年,等的就是今日……”
“卫婵,还我师傅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