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了一只黄色的不明物体。
那物体疯狂扑腾,在陈渊无奈松手后,乳燕投怀般扑向了迟辞。
迟辞被它一脚踩到肚子,差点先周启一步撒手人寰。
好在下一秒这坨东西就被周寻清拎了起来,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发现这是一只……鸡。
“陈辞,你就是老糊涂了也不该拿鸡当宠物养吧,实在不行最近西域人带来了几只通体雪白脚踏乌云的狸奴,朕聘一只给你。”
巴掌大的小土鸡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愤而飞起,直接抓向周寻清那张引以为傲的俊脸。
但它刚飞起一半,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停在了半空中。
低头发现是迟辞半眯着眼睛,用一根手指勾住了它的爪子,挣扎无果,随即被迟辞按入怀中,轻松制裁。
“……吃我的,喝我的。”青年凉凉掀起眼皮,琥珀般的眸子沉下暗色,“还闹事的话……”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小土鸡和陈渊不约而同地身体一僵。
尽管现今青年的身体状况与迟暮老人无异,却没人敢对她的话生出哪怕一丝的违逆之心。
小土鸡撅起屁股,讨好似地往她怀里钻了钻,最后只在她的臂弯中露出一个小脑袋,非常人性化地似炫耀般得意洋洋地环顾在场的人。
仿佛在说,看吧愚蠢的人类,只有它能有这样的特权。
三个男人的视线都犹如实质试图洞穿它那颗贱兮兮的小脑袋。
卫尹在一旁对于他们和一只鸡置气这件事翻了个白眼,她越过周寻清,径直走到迟辞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青年纤长的睫羽微颤,在天光洒落之下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更衬得他肤色如雪,加上一头银发散落,亦如不染凡尘的谪仙。
须臾后,他才慢吞吞应道:“好。”
然后他抬眼看向三个男人,淡声道:“你俩先走,我和周寻清说两句话。”
周寻清本以为他们不会同意,毕竟陈渊本就不是容易妥协的人,而他爹除了看起来贤惠,实则更是作为曾经的帝皇,说一不二。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只是用略带复杂一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陈渊还顺便薅走了小土鸡,这让周寻清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天风有点大,天气也不算明媚,可在青年抬眼看向他的眸中,恰如多年前两人坐在屋顶上,夜幕的星火明明灭灭。
“时间不多了,我们都会离开。”
生老病死,是众生永远逃不开的课题。
周寻清早就不是幼童,在宫中长大的他,早就见惯了生死。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周启和卫尹早已老去,而青年也选择主动走向了他们。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父皇和陈渊刚刚眼神的意味,他们知晓自己会同青年度过最后的这段时光,而陈渊也早就与他说过,待青年走后,他会回朝任职。
那时他还会斥骂他说些不吉利的话,现在看来,或许陈渊早就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自己对青年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周寻清说不上来,只是闲暇之余落笔成墨绘出的都是青年的轮廓,午夜梦回也避不开他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他的名字宛如一剂毒药,每当呢喃而出便会让他的心口躁动。
与父皇不同,他坚持不娶任何后妃,哪怕前朝一片喧哗,他唯独不在这件事上妥协。
母后用她平静的双眸望着他,清儿,为什么不娶呢?
他说,母后,我不想再看到有女子和你一样了。
傻清儿,母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怎么被你说得这般不堪。
他说,或许她们能在我身上得到除了感情以外的所有,但我很自私,我不想担负她们之间哪怕有一个人对我的真情。
对,他骨子里还是要比父皇任性,也许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要比父皇好说话许多,但他在某些方面上,也要比父皇犟得多。
母后笑了,只是这一次,她笑出了眼泪,没人知道她的眼泪中包含了什么,哪怕是周寻清。
她说,去吧,清儿,或许会有一天你会后悔,但在那之前,也算你为了自己活过。
太后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云遮住了太阳。
回过神来时,青年修长如羊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一张小油纸包裹着的糖丸露了出来,他看着他轻笑:“吃吗?”
周寻清捻起一枚放入口中,甜到发涩。
这是青年对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青年又静静地睡了过去,实际上这段时间,他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周寻清就站在院中,视线在青年的脸上留恋,似乎要将他的一切都深深刻入自己的骨血。
良久,他才上前一步,如最虔诚的信徒,俯身在青年的额上落下一吻。
这次不同于那次闹剧,也没有赌气的成分,仅仅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他往后余生几十年的念想。
陈辞,这辈子我会好好给你一个交代的,不求长生,也不寻死,但求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投胎的路上你别走太快,下辈子我想第一个遇到你。
……
遥隔几百公里之外,原本在院中晒太阳的女妇人突然怔怔地抬头看向天际,似乎在一霎那风云变化,有什么已经发生了悄然改变。
“娘,陪我玩!”豁牙的小女孩跌跌撞撞从院外跑了进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去去去,烦你爹刘已骁去。”周欣雨像赶飞蚊一般嫌弃道。
“娘子……不对,我错了周将军,今天还回家吃饭吗?”魁梧的男人像被抛弃的落水狗一样可怜兮兮地从院外探头进来。
“再犯病明天我就免了你的职。”周欣雨冷笑一声。
在一家三口离开小院之前,她若有所思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前尘往事似乎就这样遗落在身后,而那道隐隐之中一直指引她的声音,也早就消失了。
漫天的竹花绽放,迟辞站在林中,抬眼望去,突然笑了。
原来她是竹子精。
(青玉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