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辞心想自己这身难道还不够得体吗，这人未免也太多事了些。
燕九朝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最后只是道：“宴会上跟紧我。”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语气暧昧，迟辞想皱眉但忍住了，恭敬欠身道：“是。”
拖了这么久，终于来到任务的关键节点了。
迟辞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外面的景象。
途中恰逢经过女子学堂，此时临近下午放学的时间，她看到穿着蓝黑色裙衫的女孩子们簇拥而出，在临近黄昏的天色下笑闹。
有水色在她的眼底颤动，燕九朝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想怎么把你大卸八块然后扔到贫民区的地沟里，让狗把你吃了。
迟辞轻笑了一下，青年有些苍白的面色因此染上几分沉寂的艳丽，她扭头看向燕九朝道：“在想今后国泰民安，定有少帅的不世之功。”
把你干掉就是最大的功劳。
燕九朝又看她许久，黑沉的眸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迟辞突然感到有些厌烦，于是先一步收回了目光。
再奉陪他最后一个晚上，这任务成不成功她都不愿再留在这里了。
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司机开着车却突然感到一阵冷意。
下车时迟辞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卡的很准，只剩五分钟。
霍临就站在门口迎接，这样的排场也只有燕九朝了。
两边列开的都是层层安保，迟辞率先下车拉开后门，燕九朝出来时霍临就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
迟辞跟在两人后面进入宴会大厅，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霍临的小半张侧脸，气色很好，看不出有关心过家人失踪的模样。
进门之前她的枪就被收缴了，心下难免叹气。
虽然其实这枪给她她也不一定能打中什么东西。
一如迟辞刚来这个世界时的模样，霍临说说笑笑，燕九朝沉默以对，她不能跟得太近，宴会环境又过于嘈杂，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现在是宴会的预热环节，有人在台上表演，动听的歌声萦绕耳边，迟辞抬眼看去，发现竟然是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吴君尔？
她陡然间想起上次见到他时，自己是想过要赎他的，但燕九朝突然的杀出让她没来得及让这件事有后续。
后来她也就忘了。
这世间不平之事如此多，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奔波，能帮的她会伸出援手，但也不想让这些成为自己的压力。
尤其是程彤儿离开之后。
她便强迫自己去忘记这些了。
吴君尔在台上唱着她没听过的歌，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般女性扮相，而是一袭白色长衫，干净得就像一朵云彩。
他真的很漂亮，如同易碎的琉璃制品，只是这般纯净的模样更容易让人生出玷污之心。
一曲唱毕他下了台，立马就有几个人尾随了上去。
迟辞看燕九朝和霍临还在叙旧，就上前请示离开一下。
这种情况多半是为了去洗手间，燕九朝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离开。
为了装得更像一点，迟辞随手拦下一个服务员，问后台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指了指吴君尔离开的方向，迟辞便追了过去。
然后正好看到那几个人把他堵在角落里的模样。
迟辞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做这个任务真是要么在救人要么就在救人的路上。
“诸位，可否给在下几分薄面，听我一言？”清亮的男声响起，几人猛然回头，看到青年抱臂倚靠在门框上，黑色的帽檐下是几分清浅的笑意。
明明是带笑的模样，几人却都下意识吞下了粗鄙的话语。
为首的一人很明显认出了她，变脸似的立刻满脸堆笑地谄媚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不是少帅身边的红人陈副官么，陈副官看上的人我们绝对不会碰，您请。”
一边说着一边退开，实际上能混到参加这宴会的人基本都是老油条，有点眼力见地都让开了。
迟辞看他们一眼，心道这样更好，也省得她再浪费口舌。
她随意摆了摆手，几人瞬间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出去时她甚至还听到刚刚为首那人吩咐附近的服务员不要靠近这边。
很好，很识时务，就是有点识时务过头了。
迟辞扶了下帽檐，转头看向吴君尔。
看得出来吴君尔在竭力避免自己发抖，但削瘦紧绷的身体不听使唤，透露出了主人有多害怕。
迟辞盯他几秒，有些奇怪，这是没认出自己来吗？
“大人……放过我吧。”吴君尔闭了闭眼，惨白漂亮的脸上浮现的是一种疲倦的绝望。
“吴君尔……”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打转，她想说的话却没能出口。
她突然意识到了对方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也知道对方大抵是认出她来了。
她突然沉默了，看着面前的青年，虽说是成年人，但对方这单薄瘦弱的躯体和少年也没什么区别。
“大人，如果只是一时的怜悯，君尔并不需要，”吴君尔看着她，慢慢跪了下来:“君尔知道您是好人，但君尔恳求您不要给君尔希望，也不要再来招惹君尔了。”
“君尔承担不起。”
吴君尔终于落下泪来，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跟谁说。
从接客迟辞那次以后，午夜梦回他总会梦到一个身影，风光霁月，身处高位，修长干净的白手套总是轻轻敲着沙发的扶手。
他认得燕九朝，因为总能在报纸上看到那个男人，在燕九朝闯进来时他就猜到了迟辞的身份。
燕九朝叫他陈辞，副官，让他跟他走。
他就那样看着对方离开，后来又在沙发的角落发现了对方塞的纸钞。
其实那天以后王姐就不再强迫他去接客，有时他会在唱歌的时候恍惚，会想到这个时候，那个叫陈辞的副官在干什么呢？
一日复一日，当他意识到他自己的心底其实抱着些隐晦的侥幸时，也意识到对方或许从此再也不会出现。
燕九朝那天的眼神，他能看懂。
那是高位者对所属物的侵略性。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被别人当作所有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