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氤氲的霞光,恒的身影落在汤谷灵泉边。熟悉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火焰灵泉咕嘟作响,蒸腾的水汽中,十道小小的身影正在泉眼周围盘旋飞舞,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正是那十只金乌。
“师父!”
见到恒归来,金乌们立刻收敛了气息,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它们的身形比千年之前长大了不少,羽翼上的金色纹路愈发清晰,鸣叫时带着少年人的清脆,却已能感受到太阳真火的霸道。
恒看着它们,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当年羲和将《太阳心经》交给他时,曾言此经乃是金乌一族的根本法诀,蕴含太阳星的本源道韵,只是寻常金乌难以完全领悟。他将心经传于这十只幼鸟,本是遵从羲和所托,却未想无形中结下了一段深刻的因果。
“修行如何了?”恒问道,指尖轻弹,十缕精纯的太阳真火分别飘向金乌们。
金乌们兴奋地张开羽翼,将火缕纳入体内,周身光芒更盛。为首的那只金乌晃了晃脑袋,说道:“师父,心经上卷我们已尽数领悟,只是‘焚天’那一式,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恒点点头:“‘焚天’需引动太阳星的本源之力,你们如今修为尚浅,不必急于求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十只金乌,“记住,太阳真火的真谛,不在于毁灭,而在于生养。汤谷的火焰能孕育灵根,你们的力量,也该懂得收放。”
金乌们似懂非懂地应着。它们自幼便被教导太阳真火是天地间最霸道的力量,从未想过“生养”二字。但恒的话,它们向来信服,便将这两个字深深记在心里。
恒看着它们懵懂的模样,心中微微感慨。《太阳心经》的传授,或许真的能改变未来。后世传说中,十只金乌一同出巡,致使大地焦枯,引来后羿弯弓射日,最终只余其一。那惨烈的结局,他曾在人族的古籍中见过记载,字里行间满是天灾的恐怖。
如今他引导金乌们领悟“生养”之道,又以自身修为温养它们的本源,或许能让它们未来行事时多一分克制,少一分桀骜。只是洪荒的命运轨迹向来坚韧,他能做的,也唯有尽力而已。十只金乌能否安然存续,终究要看它们自己的道心。
“去吧,继续修行。”恒挥了挥手。
金乌们再次化作流光,回到灵泉边,按照《太阳心经》的法门吐纳调息,周身的火焰不再那般炽烈,反而多了一丝温润的韵律。
恒在泉边坐下,目光落在灵泉深处。千年修行,他已踏入金仙之境,且因守护人族、传下文字火种等功德,成就的是功德金仙。这等境界在洪荒虽不算顶尖,却也足以自保,只是前路愈发艰难。
功德金仙的修行,向来与天地功德挂钩,虽能借助功德之力快速提升,却也受限于功德的积累。想要突破金仙,踏入太乙之境,所需的功德之庞大,几乎难以想象。
“或许,该另寻他法。”恒喃喃自语。
他并非洪荒土着,脑海中没有那些传承万古的修仙法门,最初的修行全凭摸索,后来得了羲和所赠的《太阳心经》残篇,才算是有了系统的指引。但这远远不够。
汤谷的岁月漫长而宁静,除了偶尔指点金乌修行,恒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道法。他将自己世界里的物理、化学知识与洪荒的天地规则相印证,试图从中找到新的修行路径。
他发现,洪荒的“灵气”,与他世界里的“能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加精纯,且能与意志共鸣。而修士的“经脉”,恰似能量传导的通道,“丹田”则是能量储存的容器。
基于这个发现,他开始尝试创造新的法门。
最初,他模仿草木生长的规律,创造出一套《草木诀》,修行者可借助天地间的生机淬炼肉身,虽进步缓慢,却极为稳固,很适合资质平平的凡人。后来,他观察水流的特性,创出《川流引》,能引动周身灵气如流水般循环不息,突破瓶颈时不易走火入魔。
这些法门都很粗浅,最高只能修炼到筑基、金丹之境,远不及洪荒那些传承古老的神功,但胜在简单易懂,对天赋要求不高,恰好能弥补人族修行法门的匮乏。恒将这些法门誊抄在竹简上,托人送往人族都城,交由尧帝筛选推广。
他知道,自己创造不出能修炼到金仙以上的法门。那些境界涉及对天地法则的深刻领悟,需要无数岁月的沉淀和机缘,绝非他一个“外来者”能轻易参透的。他所能做的,是为底层修士铺就一条更平坦的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汤谷的火焰依旧燃烧,金乌们的修为日渐精深,偶尔飞出汤谷历练,也能凭借《太阳心经》的玄妙安然归来,从未惹出大祸。人族那边,《固本诀》与恒所创的几部基础法门渐渐普及开来,虽未出现惊才绝艳的修士,却也让族人体质普遍增强,百岁老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村落里,出现了能引动灵气、隔空取物的“奇人”。
这一日,恒正在推演一套新的炼体之法,试图将太阳真火的霸道融入肉身修炼,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谷外。
只见一道金光自东方而来,速度极快,转眼便落在汤谷入口。金光散去,露出一个身着帝袍的中年男子,面容与尧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
“晚辈舜,拜见恒先生。”男子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恒心中了然。尧帝在位百年,如今怕是已到了传位之时。他起身回礼:“舜帝不必多礼,里面请。”
舜帝跟着恒走进汤谷,看着灵泉中翻腾的火焰和正在修行的金乌,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却很快恢复平静:“先生,晚辈今日前来,是受尧帝所托,将此物交予先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璧,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隐隐有功德金光流转。“尧帝说,人族能有今日,先生功不可没。此乃人族世代积累的功德所化,或许对先生修行有助。”
恒接过玉璧,只觉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功德之力涌入体内,与他自身的功德金仙本源产生共鸣。他看向舜帝,发现对方眉宇间也萦绕着淡淡的功德金光——想来是尧帝禅位于他,顺应天意,得了不少功德。
“替我谢过尧帝。”恒郑重道。
舜帝又与恒交谈了许久,请教了许多关于治理人族的问题,恒一一解答,从修行法门的推广到水利农耕的改进,知无不言。
临走时,舜帝望着灵泉中的金乌,犹豫片刻,问道:“先生,那些金乌……将来不会为祸人间吧?”
恒看着正在嬉戏的金乌,轻声道:“万物皆有灵,引导得法,便不会失了本性。放心去吧,汤谷会看着它们的。”
舜帝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恒握着手中的功德玉璧,目光再次投向灵泉。他知道,随着五帝更迭,人族的气运将愈发鼎盛,而他与洪荒的缘分,也正在一点点走向尽头。
但那又如何?
至少此刻,汤谷的火焰仍在燃烧,他所创造的法门正在人族中流传,十只金乌尚未走上歧途。
这便足够了。
汤谷的火焰跳跃着,将恒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盘膝坐在灵泉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块光滑的黑石,石面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与数据——这是他来到洪荒后,脑海中那道神秘“系统面板”的具象化呈现。
【宿主:恒】
【境界:金仙(功德)】
【本源:太阳真火(初窥门径)】
【功德值:】
【掌握法门:《太阳心经》(中卷)、《草木诀》、《川流引》、《固本诀》(复刻)、《焚身炼体术》(未完成)……】
【持有物品:功德玉璧(已吸收)、火髓珠、人族信物玉佩……】
【当前世界:洪荒】
【停留时限:预计剩余86年】
恒的目光扫过面板上的“停留时限”,指尖微微一顿。86年,对于洪荒动辄千年万年的时光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他还记得刚到洪荒时,面板上的“预计停留时限”显示着“未知”,如今数字日渐清晰,像沙漏里不断减少的沙粒,提醒着他离别的日子不远了。
视线移到“境界”一栏,“金仙(功德)”几个字刺得他有些眼涩。
这功德金仙的境界,说起来真是尴尬。
论战力,他凭借太阳真火的霸道,寻常金仙难以抵挡,甚至能与太乙金仙周旋片刻;论寿元,金仙之躯早已摆脱凡俗桎梏,与天地同庚;论根基,有庞大的功德之力滋养,稳固得如同汤谷下的岩层。
可偏偏,这境界像是戴着一副无形的枷锁。
功德金仙的修行,几乎完全依赖功德积累。每一次境界精进,都需要海量的功德支撑,而功德的获取,要么是人族发展带来的“普惠功德”,要么是参与补天、治水这类“惊天大事”得来的“功德奖励”。前者来得慢,后者可遇不可求。
恒曾试过像其他修士那样,吞吐天地灵气打磨境界,却发现体内的功德之力如同顽石,死死占据着经脉与丹田,外来的灵气稍一靠近便被同化,根本无法按照寻常金仙的路径突破。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低声自嘲。
这就像捧着一块镶金的米糕,看着华丽,吃起来却寡淡无味,想丢开,又舍不得那层金子的分量。他如今的修为,在洪荒自保有余,却也仅此而已。真遇上镇元子那等老牌大能,或是未来可能出现的阐教、截教金仙,他这点道行根本不够看。
目光下移,落在“掌握法门”那一栏,看着自己创造的几部法门名称,恒的心情稍稍缓和。
《草木诀》已在人族的农夫中流传开来,修炼者能感知土地肥力,催发作物生长,虽无战力,却实实在在提升了人族的粮食产量;《川流引》成了治水官吏的必修课,修行者能更精准地感知水流走向,疏导河道时事半功倍;就连那部未完成的《焚身炼体术》,也被他拆出了基础的锻体部分,传给了人族的士兵,让他们在对抗凶兽时多了几分底气。
这些法门都很粗浅,最高只能修到筑基期,连金丹境都摸不到边,在仙神遍地的洪荒,简直是拿不出手的“玩意儿”。可恒却很清楚,这些“玩意儿”对人族意味着什么。
它们不需要天赋异禀,不需要灵根深厚,只要肯下苦功,哪怕是最普通的凡人,也能感受到灵气的存在,也能凭借自身努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就像给蹒跚学步的孩童递去一根拐杖,或许不华丽,却能让他们走得更稳、更远。
“系统,这些法门的传播,能算功德吗?”恒在心中问道。
面板上的字迹闪烁了一下,功德值那一栏跳动了个微小的数字——+15。
恒失笑。传播一部基础法门,惠及数百人,才得十五点功德。比起当年仓颉造字时动辄数万、数十万的功德奖励,这点数值简直是杯水车薪。可他看着那跳动的数字,心中却没有丝毫失望。
功德多少,本就不是他创造这些法门的目的。
他想起舜帝上次来汤谷时,说起人族如今的景象:黄河两岸的堤坝修得愈发坚固,即使汛期也极少决堤;南方的稻农能提前感知风雨,避开了好几次天灾;边关的士兵凭着粗浅的锻体术,已能独自猎杀寻常凶兽……这些琐碎的变化,或许不够惊天动地,却让人族的根基在无形中愈发扎实。
这就够了。
“师父,您在看什么?”一只金乌落在他的肩头,羽翼蹭了蹭他的脸颊。如今的金乌已长到雏鹰大小,羽翼上的金纹如同活物般流转,只是鸣声依旧带着稚气。
恒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将系统面板收起:“在想,等你们再长大些,便带你们去人族的都城看看。”
“去看那些两脚走路的小家伙吗?”另一只金乌凑过来,眼中满是好奇,“上次听舜帝说,他们现在会用一种叫‘铁’的东西做工具,比石头还硬呢!”
“不止这些。”恒笑道,“他们还会用我教的法子强身健体,有的甚至能跳得比你们还高。”
金乌们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去和人族比试。恒看着它们热闹的模样,心中微暖。这些年他刻意引导,金乌们虽仍带着太阳真火的骄傲,却已没了传说中那般乖戾,甚至对人族生出了几分好奇。或许,后羿射日的悲剧,真的能被改写。
他站起身,走到汤谷深处的石壁前。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他这些年推演法门时留下的痕迹。从最初模仿草木生长的粗浅吐纳,到后来结合水流特性的灵气循环,再到如今试图融合太阳真火的炼体之术,每一道刻痕都记录着他的摸索。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创造出“修仙法门”。可在洪荒待得久了,看着天地灵气的运转,感受着万物生长的规律,那些曾经学过的物理公式、生物理论,竟与洪荒的规则渐渐重合。
比如《川流引》中“灵气如涡流”的运转模式,便脱胎于他世界里的流体力学;《草木诀》里“根系吸灵”的法门,借鉴了植物蒸腾作用的原理。他就像一个笨拙的翻译者,将现代科学的语言,一点点转换成洪荒世界能理解的“道法”。
只是,这种“翻译”终究有其局限。
金仙以上的境界,涉及对空间、时间、法则的领悟,早已超出了他所学知识的范畴。他能创造出适合凡人修行的基础法门,却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太乙金仙乃至更高境界的修行路径。
“或许,这就是我的极限了。”恒轻轻抚摸着石壁上的刻痕,心中一片坦然。
他本就不是为了在洪荒证道成圣而来。守护人族,见证文明的成长,已是意外之喜。如今使命将近,他要做的,不是强求突破,而是在离开前,为这片土地、这些生灵,再多做一点事。
他转身回到灵泉边,取出一卷空白的竹简,开始誊抄《焚身炼体术》的基础部分。这部法门虽未完成,但基础的锻体之法已足够完善,或许能让人族在未来的动荡中,多一分自保之力。
火焰灵泉咕嘟作响,水汽氤氲中,恒的身影专注而平静。系统面板上的“停留时限”仍在无声地倒计时,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波澜。
86年,足够他再完善几部法门,足够他看着金乌们再长大一些,足够他见证舜帝将人族的火种传递给下一位继承者。
至于离开之后……
恒抬头望向汤谷外的天空,阳光穿过霞光,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人族会继续繁衍,金乌们会找到自己的道,洪荒的故事也会按照新的轨迹继续书写。而他,不过是这段漫长岁月里,一个短暂的过客。
这样,就很好。
继续在竹简上刻写,笔尖划过竹片的“沙沙”声,与灵泉的咕嘟声、金乌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汤谷独有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