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议事殿的恒,仍有些恍惚。
阳光落在玉石铺就的台阶上,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可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道人族气运的暖意——金色的流光没入体内时,不仅冲开了人仙境的壁垒,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些被忽略的角落。
他站在内城的回廊下,望着远处城墙上游走的战士,灵识下意识铺展开。千里之内的景象清晰地映入脑海:主城外围的壕沟已挖至丈深,巫祝们正在城墙上绘制新的符文,小部落的族人扛着巨石加固城门,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因这股凝聚的人心而变得愈发精纯。
这就是人族气运的力量?无形无质,却能滋养修士、稳固根基,甚至……洞悉过往?
恒猛地攥紧了拳头。黄帝知道他来自神农时代!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剧震——他从未对任何人言明穿越之事,即便与大巫祝交流,也只说自己“曾在远方部落修行”,黄帝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是那道气运?
他尝试着内视丹田。突破人仙境后,液态的真元已化为半固态的“真罡”,流转间带着淡淡的金芒,那是气运浸染的痕迹。而在丹田深处,除了真罡,还悬浮着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绿色气息,若隐若现,如同一片蜷缩的叶片。
是神农时代的印记!
恒瞬间明白了。那是他在神农部落五年,与族人一同耕种、与神农氏辨识灵草、在西山与异兽搏杀时,悄然烙印在灵魂里的痕迹——那是属于神农时代的人族气息,带着草木的生机与先民的质朴。
黄帝作为人族共主,身负最浓厚的人族气运,对“人族”的印记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当恒在议事殿中谈及“守与谋”,当他身上的神农印记与黄帝时代的人族气运产生共鸣时,这位人仙大能便瞬间洞悉了他的来历。
“原来如此……”恒低声自语,心中的震惊渐渐化为释然。
他不必再隐藏,也无需解释。黄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是神农时代的“恒”,还是黄帝时代的“恒”,只要心向人族,便是人族的一份子。那份气运的馈赠,既是认可,也是期许。
“恒修士。”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巫祝拄着法杖走来,符文长袍在风中轻轻摆动。他看着恒,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陛下的气运,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恒转过身,对着大巫祝行礼:“大巫祝早已知道?”
“陛下闭关前,曾与老夫谈及‘人族气运的感应’。”大巫祝缓缓道,“他说,洪荒之大,或许有‘异世而来’的人族,带着不同时代的印记,若能相遇,便是人族之幸。老夫当时以为是陛下的感悟,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恒身上,带着探究:“你来自神农时代?那个以草木为生、尝百草疗疾的时代?”
“是。”恒不再隐瞒,“晚辈曾在神农部落停留五年,随神农氏首领辨识灵草,学吐纳之法。”
大巫祝眼中闪过惊叹:“难怪你对草木的感知如此敏锐,难怪你的吐纳术带着生生不息之意……原来是承了神农氏的衣钵。”他感慨道,“神农氏是人族的‘生’之基石,陛下是人族的‘序’之梁柱,你能从‘生’的时代走到‘序’的时代,本身就是一段奇缘。”
恒心中微动:“大巫祝,人族气运……真能洞悉过往、滋养修为?”
“气运无形,却连接着每一个人族的灵魂。”大巫祝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道若有若无的金色气运之云,“它记录着人族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成长——神农氏尝百草的牺牲,陛下阪泉之战的决断,甚至是寻常族人耕种时的汗水,都会融入气运之中。修为越高,对气运的感知越清晰,陛下能从你身上看到神农时代的印记,并不奇怪。”
他看向恒的丹田方向:“至于滋养修为,更是自然。你在神农时代与人族共生,早已种下善因;如今在黄帝时代助我族备战,又结善缘。气运加身,突破境界,不过是水到渠成。”
恒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为何黄帝仅凭一道气运,便能助他突破人仙境——那不是凭空馈赠,而是对他两世为人、与人族休戚与共的“回报”。神农时代的五年,他教族人吐纳、寻灵草,早已是人族的一份子;黄帝时代的跋涉与守护,更是将这份羁绊延续加深。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大巫祝转身朝着内城深处走去,“陛下说,你既承了神农氏的印记,又得人族气运滋养,或许能看懂那里的东西。”
恒跟上大巫祝的脚步,心中充满了好奇。
内城深处,有一座独立的石室,比恒修炼的石室大上数倍,入口处刻着繁复的符文,散发着隔绝灵识的波动。大巫祝用法杖在符文上一点,石门缓缓开启,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块丈高的石碑,表面光滑,却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但当恒踏入石室的瞬间,石碑突然亮起淡淡的绿光,紧接着,无数草木的虚影在石碑上流转——有叶片狭长的劲草,有开着蓝色小花的静心兰,甚至有冰崖上绽放的千年雪莲!
“这是……”恒震惊地走上前,指尖轻轻触碰石碑。
就在指尖与石碑接触的刹那,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是神农氏亲口讲述的灵草特性,是他自己在西山记录的草木生长规律,甚至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更为古老的草木图谱,旁边标注着晦涩的文字,却能让他瞬间明白其功效。
“这是‘神农碑’。”大巫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据说是陛下在统一部落时,从一处上古遗址中发现的。石碑本身没有力量,却能映照出与‘神农之道’相关的印记。老夫与陛下研究多年,只能看到零星的草木虚影,始终无法解开其中奥秘。”
他看着恒:“但你来了,石碑却亮了。你身上的神农印记,能与它共鸣。”
恒的指尖微微颤抖。石碑上的草木虚影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流动,形成一幅洪荒草木生长的画卷——从洪荒初开的第一株灵根,到后世常见的五谷杂粮,脉络分明,生生不息。
这不是普通的石碑,这是神农氏对草木之道的理解凝聚而成的“道标”!
他运转《吐纳真诠》,同时催动神农时代的草木吐纳诀。真罡在体内流转,与石碑上的绿光产生共鸣,那些晦涩的文字突然变得清晰——那是神农氏对“生”的感悟:“草木有灵,顺天而生,逆则枯;人族有魂,顺道而长,逆则亡。”
“顺天而生,顺道而长……”恒喃喃自语,心中豁然开朗。
他一直以为,神农时代的草木吐纳诀与黄帝时代的《吐纳真诠》是两种法门,前者温和,后者凝练,却从未想过,两者的根基竟是相通的——都是“顺应”。顺应草木的生机,顺应天地的灵气,顺应人族的道。
这一刻,丹田深处那缕绿色的神农印记突然舒展,与带着金色气运的真罡交织在一起。原本半固态的真罡瞬间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隐隐泛起青金色的光泽,灵识也随之暴涨,从千里扩展到一千五百里!
他在人仙境初期的根基,竟因这石碑的共鸣,变得无比稳固!
“原来如此……”大巫祝看着恒身上流转的青金色光芒,眼中闪过惊叹,“神农之道与黄帝之道,本就是一脉相承。你承了两世印记,又得气运滋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恒收回手,石碑上的绿光渐渐黯淡,恢复了古朴的模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的修行之路,不再是孤立的“草木”或“真元”,而是融合了神农的“生”与黄帝的“序”,在人族气运的滋养下,走向一条更广阔的道。
离开石室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金红色。主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城墙上的符文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与天边的气运之云遥相呼应。
“报——!”
一个战士沿着回廊奔跑而来,手中举着一支信筒,神色激动:“大巫祝!崆峒山有回信了!广成子大仙说,愿助我人族一臂之力,不日便会降临!”
大巫祝接过信筒,展开一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好!广成子大仙肯出手,我族胜算又增三分!”
恒心中也是一喜。广成子,元始天尊的弟子,传说中曾传道于黄帝,是仙道大能,修为至少在金仙以上。有他相助,足以弥补黄帝与蚩尤之间的境界差距。
“还有!”战士补充道,“炎帝部落也回信了!炎帝首领说,‘同属人族,当共抗外侮’,已亲率三万部众赶来支援!”
双喜临门!
回廊下的修士和巫祝们听到消息,顿时欢呼起来。压抑多日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振奋与期待。
恒站在人群中,感受着周围愈发浓厚的人族气运,心中充满了感慨。
从神农时代的草木初生,到黄帝时代的烽火将燃;从孤身一人摸索修行,到得人族气运滋养、融两世之道;从躲避洪荒异种的小心翼翼,到即将直面蚩尤的从容坚定……他的路,始终与人族的命运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