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灵璧郡城东门外,十里长亭。
郑安雪早早便已等候在此。
她只带了一个简单的包裹,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细软,站在亭中,不时向郡城方向张望,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离乡背井的忐忑。
然而,直到约定的时辰已过,她并未等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正当她心中渐生不安与失落之际,远处官道上,却缓缓驶来了一辆装饰朴素却透着不凡气息的马车。
马车前后,各有四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骑马随行。
马车在长亭前停下。
一名看似为首的中年护卫翻身下马,走到郑安雪面前,抱拳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敢问可是郑安雪姑娘?”
郑安雪心中警惕,点了点头:“正是。你们是……”
“姑娘不必惊慌。”
中年护卫从怀中取出一枚与顾震霄所赠令牌样式相仿、但颜色略浅的令牌,展示给郑安雪看,“我等奉门主之命,特来护送姑娘前往苍朝。顾先生因有要事缠身,需耽搁数日,无法亲自前来,特命我等先行接应姑娘,并转告姑娘,请姑娘安心随我等启程,他随后便到。”
“雾影门?”
郑安雪看着令牌上那云雾缭绕的图案,心中一动,想起那日顾震霄留下的纸条中提及的“雾影门”。
她仔细查验了令牌,确认无误,又看了看这些护卫气度不凡,不似歹人,心中虽有些许失落和疑虑,但想到顾震霄那深不可测的身份和手段,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劳诸位了。”
“姑娘请上车。” 护卫侧身让开。
郑安雪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灵璧郡城的方向,咬了咬牙,登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启动,沿着官道,向着东方,朝着苍朝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顾震霄并未选择乘坐秦国那便捷却引人注目的机关车马,而是独自一人,行走在一条人迹罕至、荒草丛生的古道上。
这条古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早已废弃多年,寻常商旅绝不会踏足。
他步履从容,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迈出,身形便已出现在数十丈之外,缩地成寸,速度远超骏马疾驰。
他之所以选择这条荒道,是因为他接到了一封密信——一位故人,正在前方险要之地,旧山海关的关口处,等待着他。
夕阳西下,如血的残阳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凄艳,也将苍茫的大地镀上了一层金红。
古道尽头,一座巍峨雄关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关墙依山而建,墙体斑驳,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战争的残酷。
这里,便是昔日兵家必争之地,旧山海关。
关口之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
此刻,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正背对着古道,矗立在关口前方。
那人身着一套造型古朴、通体玄黑、却在关键部位镶嵌着暗金色龙纹的全身铠甲,头盔放在脚边,露出一头狂放不羁的黑色长发。
他双手抱胸,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磐石,一股沉重如岳、霸道绝伦的气息自然散发开来,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当顾震霄的身影,从古道尽头的山坡上完全显现,一步步走来时,那如同雕塑般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充满了桀骜与霸气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正是西楚霸王——项羽!只是此刻,他的眼神冰冷如刀,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杀机!
项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顾震霄身上,他弯腰,从身旁的土地中,拔出了一柄造型狰狞、长度惊人、散发着浓郁血腥煞气的巨型战戟——霸王破城戟!戟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他抬起战戟,戟尖遥指顾震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蕴含着压抑了千百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碴般砸落:
“终于……等到你了,背、叛、者!”
顾震霄在距离项羽十丈之外停下脚步,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
他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山谷的风传来,清晰而冷静:
“神武朝之人,行事准则,向来只站在强者一方。当年巨鹿一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楚军兵败如山倒,乃是定数。”
“我神武朝,虽有怜悯之心,会搀扶跌倒的蝼蚁,但绝不会、也不能,去强行扶持一座即将倾覆的朽烂大厦。所以,当年之事,我选择袖手旁观,乃至……顺势而为,于我而言,并无过错。”
“并无过错?哈哈哈……好一个并无过错!” 项羽闻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嘲讽!
随着他的狂笑,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体内轰然涌出!
陆地神仙极境的磅礴威压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脚下的碎石地面无法承受这股巨力,以他为中心,轰然下沉了尺许!烟尘弥漫!
“真是天大的讽刺!”
项羽止住笑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顾震霄,“当年!若不是我项家鼎力相助,开放家族秘道,你神武朝的先遣人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秦界之地?”
“若不是我项家倾尽粮草军资,你神武朝初期立足未稳之时,拿什么去招兵买马,站稳脚跟?可你们呢?!”
“在我楚军最需要援手、与秦军主力血战巨鹿之时,你们却作壁上观,甚至暗中与秦军媾和,断我粮道!这,便是你口中的‘站在强者一方’?这便是你神武朝的‘信义’?!”
“多说无益!”
项羽暴喝一声,杀意沸腾,“背信弃义之徒,拿命来!”
他双脚猛地一踏地面,地面炸开一个深坑,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手中霸王破城戟撕裂空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刺顾震霄心口!这一戟,含怒而发,凝聚了他毕生的修为与恨意,誓要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然而——
就在项羽身形刚动,戟尖即将触及顾震霄身前三尺之地的刹那!
异变陡生!
“噗——!”
项羽前冲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后心!他脸上那狂暴的杀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他闷哼一声,前冲之势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前踉跄几步,随即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哇!”
一大口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铠甲和脚下的土地!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扭过头,望向自己的侧后方。
在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一袭水绿色的衣裙,容颜绝美,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哀愁与决绝,正是虞姬!
此刻,虞姬缓缓收回了刚刚印在项羽后心要穴上的手掌,掌心处一抹翠绿色的光华缓缓隐去。
她看着跪地吐血、满脸震惊与痛苦的项羽,美眸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种深沉的决断。
她没有再看项羽,而是转向面色依旧平静的顾震霄,盈盈一拜,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歉意:“义兄,项羽他……本性刚烈,易怒冲动,今日对义兄无礼,实是因当年旧事郁结于心,急火攻心所致。还望义兄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顾震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并无丝毫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虞姬似乎还想继续的解释,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不起、死死盯着虞姬、眼中充满了背叛与痛苦的项羽,又落回虞姬脸上,缓缓开口道:
“我今日来此,并非全因你的秘信。更多的,是想亲口告诉你,也告诉他。”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淡漠与坚定:“对于当年巨鹿之战,我神武朝的选择,我顾震霄,至今……依然不认为有错。乱世争雄,各为其主,也各安天命。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会将更多人拖入深渊。”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项羽,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锐利评价:“项羽,你勇武盖世,天赋异禀,论个人战力与领军才能,远胜你的叔父项梁,本是执掌楚家军、甚至问鼎天下的不二人选。但是……”
顾震霄的声音陡然转冷:“你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少了一颗运筹帷幄、审时度势的头脑!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忠言!”
“若非义妹虞姬这些年来在你身边,时时劝谏,处处周旋,替你化解了无数明枪暗箭,就凭你这莽撞冲动的性子,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这番话,我早就想告诉你。奈何义妹多次劝我,说你性情刚烈,需循序渐进。今日,借此机会,我便直言了。”
顾震霄看着项羽那因愤怒和伤势而扭曲的脸,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今日已将话挑明,我与义妹的关系也已告知于你,便代表我认可了你与义妹的情谊,也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经得起风雨,不会因我今日之言而产生芥蒂。”
他最后看了一眼虞姬,道:“你若心有不甘,欲寻仇雪恨,我顾震霄,随时恭候。但望你记住,真正的强者,靠的不仅仅是武力。”
说完,顾震霄不再多言。
他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一个玉瓶,轻轻一抛,玉瓶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虞姬手中。
“瓶中有两枚‘九转还魂丹’,疗伤固本有奇效。
一枚予他,一枚你自用,好生调养。”
话音未落,顾震霄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冲天而起,几个闪烁间,便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与崇山峻岭之中,再无踪迹。
长亭外,只剩下跪地咳血的项羽,以及手握玉瓶、神色复杂的虞姬,在如血的残阳下,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