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深处,那间被布置得与外间阴森污秽格格不入的囚室之内,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地底的黑暗与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方才宫墙外的血腥杀气恍如两个世界。
赵飞燕已然褪去了之前的凌乱与媚态,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常服,虽无贵妃朝服那般华丽,却更衬得她身段窈窕,肌肤胜雪。
乌云般的秀发简单地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碧玉簪,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正坐在一张花梨木圆桌旁,姿态优雅地用着早膳。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水晶虾饺、蟹黄汤包、桂花定胜糕,并一盅冒着热气的血燕窝。
显然,即便身陷囹圄,她这位“宁安贵妃”的用度,也非寻常囚犯可比。
听到牢门外传来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赵飞燕握着银箸的玉手微微一顿,随即欣喜地抬起螓首,美眸中漾开明媚的笑意,望向那缓缓开启的牢门。
然而,当看到何从六依旧是那一身玄衣,双手空空,并未携带任何她所期待的、象征着太子毙命的信物时,赵飞燕眼中那抹亮光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但她到底是久经风浪、惯会掩饰情绪的人,那抹失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底消失。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遮掩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随即又抬起,脸上已恢复了那温柔娴静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柔声开口道:
“回来了?宫中刚派人送来的早食,还热着,一起用点儿?”
她的声音软糯动听,带着自然的关切,仿佛只是等待外出归家的夫君。
何从六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他径直走到囚室一角,那里设有一个简单的屏风和一架衣橱。
他动作利落地解下身上的玄色斗篷,摘下那遮面的黑纱斗笠和毫无表情的黑金面具,露出里面一身同色的劲装。
随后,他从衣橱中取出一件样式更家常些的玄色锦袍换上,最后,将另一张材质普通、只遮住口鼻以上的玄铁面具覆在脸上。
这番换装,让他身上那股刚从血腥杀戮中带出的冷冽煞气消散了不少,虽依旧神秘,却多了几分内敛。
换装完毕,他走到圆桌旁。
赵飞燕已嫣然一笑,十分自然地将柔软的身子靠向他怀中,双臂如水蛇般缠上他的脖颈,仰着脸看他,眼波流转间尽是依赖与媚意。
何从六熟练地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这具温香软玉的娇躯打横抱起。
他自己则就着赵飞燕方才的位置坐下,让她侧坐在自己坚实的大腿上,如同呵护一件珍宝般将她圈在怀中。
赵飞燕顺势依偎在他胸前,仰头看着他玄铁面具下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笑靥如花,伸出纤指,轻轻划过他面具边缘冷硬的线条。
何从六似乎早已习惯这般亲昵,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桌上那只细白瓷勺,舀起一勺温度适中的血燕窝,动作不见丝毫暧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与熟练,稳稳地递到赵飞燕唇边。
赵飞燕乖巧地微微张口,将燕窝含入,细细品味着那滑腻甘甜的口感,一双美眸却始终未曾离开何从六的脸,仿佛他比这珍馐美味更吸引人。
她偶尔也会用银箸夹起一块小巧的点心,递到何从六唇边,他便张口接过,沉默地咀嚼几下咽下。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一勺一勺地喂她,自己只是偶尔才就着她的手吃上一小口。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默契与宁静,与这死牢的环境,与方才宫中的杀戮,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直到那盅血燕窝见了底,几碟点心也所剩无几,赵飞燕拿起一方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这才仿佛不经意般,将螓首靠回何从六坚实的肩头,用带着一丝慵懒和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
“那太子……真就当杀不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情人间的耳语,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重若千钧。
何从六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目光透过面具,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离宫时,宫中有两位大宗师,一位天人。”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赵飞燕耳边炸响!
她猛地从何从六肩上抬起头,美眸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久居深宫,对宫中的武力配置自是心知肚明。
明面上,皇室顶尖战力便是太子麾下的金甲卫统领和皇帝身边那老怪物洪四痒,皆为大宗师境界。
这已是足以镇压一国的恐怖力量。
可现在,何从六却说,宫中除了这两位大宗师,竟还隐藏着一位……天人?!
武道修行,宗师已是万中无一,可开宗立派;
大宗师更是凤毛麟角,堪称一国底蕴;
而天人……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境界,据说已超脱凡俗,触摸到天地法则的边缘,拥有种种神鬼莫测之能,在这凡尘俗世,足以横着走,是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
何从六虽然没有明说那位天人境强者是谁,但赵飞燕心思电转,瞬间便已明了——除了那位久病缠身、看似昏聩的皇帝陛下,还能有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赵飞燕四肢冰凉。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似被皇后和她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病入膏肓的老皇帝,竟然是一位隐藏极深的天人境强者!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足以颠覆整个朝堂的格局!
可……为什么?
一个天人境的皇帝,足以凭借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不服,为何要装病?为何要眼睁睁看着朝局混乱,太子与皇子争权,后宫倾轧?他究竟在谋划什么?或者说,他在等待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赵飞燕的心头,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
她原本以为自己与皇后的争斗已是这深宫中最凶险的棋局,如今看来,她们或许都只是别人棋盘上,更大博弈中的棋子罢了。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何从六的衣襟,仿佛这样才能从这令人窒息的真相中汲取一丝安全感。
她抬头望着何从六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颤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天人……帝王……他既已是天人,为何……为何要如此?”
何从六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这深宫之水,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