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最后的这段路总算顺畅了些。
大约又行驶了十五分钟后,车速明显减慢,一片略显陈旧的建筑群出现在前方,路口立着斑驳的牌子——“三台县旅游汽车站”。
车子并没有进站,而是直接停在了车站外围的马路边。
然而,车还没完全停稳,一场新的“战争”就打响了。
只见不知从哪个角落瞬间涌上来一大群三轮摩托车和出租车的司机,他们像发现猎物的鬣狗,又像末日电影里的丧尸潮,呼啦啦地围了上来,瞬间将客车车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拍打着车门和车厢,操着浓重的口音,七嘴八舌地朝着车内喊:
“走不走?走不走?上车就走!”
“打车吗妹儿?到哪里嘛?便宜!”
“三轮!三轮凉快!送到家门口!”
场面混乱不堪。
更倒霉的是售票员“鸡公”,车门刚打开一条缝,他还没来得及喊出“三台到了”,就被外面急于拉客的几个壮汉司机瞅准机会,一把拽住了胳膊,生生给拖了下去!
“哎哎哎!搞啥子名堂!抢人嘛!”鸡公的惊呼声淹没在嘈杂里。
而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师傅,看到自己搭档这副狼狈相,非但没有丝毫上前解围的意思,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幸灾乐祸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拍方向盘。
赵沅雯看得心惊胆战,这下车简直成了勇者的游戏。
她背着那个空瘪的黑色手提袋,犹豫着不敢往下挤。
正在这时,身后两位一直很淡定的大爷发话了:“妹儿莫怕,跟到我们后头!”
两位大爷显然深谙此道,只见他们深吸一口气,如同两艘经验丰富的破冰船,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哈”,然后用并不算魁梧但异常坚定的身躯,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上挤开了一条缝隙。
赵沅雯赶紧猫着腰,紧紧跟在两位大爷身后,借着这宝贵的“人形盾牌”,总算有惊无险地被“输送”到了包围圈之外。
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赵沅雯长舒一口气,赶紧对两位仗义出手的大爷道谢:“谢谢大爷!谢谢!”
一位大爷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莫得事,小娃儿家,快去找屋头人!”
那背影,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洒脱。
赵沅文刚在心里默默点赞“大爷真酷”,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那位潇洒大爷大概是光顾着耍帅没看路,一脚踩在了一块松动的路沿石上,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哎呦”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
赵沅雯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赶紧用力抿住嘴唇,强行把涌到嘴边的笑意压了下去,同时迅速把脑袋扭到一边,假装看风景,以免让大爷尴尬。
然而,她这头刚扭过去,视线里就猛地撞进两个人影,差点把她吓一激灵!
那是两个半大的小子,看样子也就十岁出头,一个胖乎乎像尊小弥勒佛,一个瘦津津像根绿豆芽,并排站在不远处,两双眼睛正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她,显然也被她突然转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双方大眼瞪小眼了好几秒,气氛有点诡异的安静。
还是那个胖小子先反应过来,他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按键手机,笨拙地按亮屏幕,对照着大概是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仔细看了看赵沅雯的脸,又看了看照片,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重大目标一样,长长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胸脯,脸上堆起一个尽量显得热情的笑容,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姑婆好!我是你侄儿,严国宇!” 声音洪亮,像是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
旁边那个瘦小子脸皮薄,瞬间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他扭捏了一下,看了看严国宇,又看了看赵沅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跟着说:
“太…太姑好…我,我是你的侄孙儿,陈浩南……” 说完这句,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
两人道出身份的时候,赵沅雯明显愣了一下。
因为她记得口袋里那张“天书”上,李秘书的标注好像是“表侄”和“表侄孙”之类的,这直接变成“侄儿”和“侄孙儿”,辈分听起来好像又涨了一级?
好吧,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了,估计这是本地更亲近或者更省略的叫法,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纠结。
她连忙摆了摆手,主要是对那个看起来特别窘迫的陈浩南说:“浩南啊,那个……你还是叫我大姑婆吧,可以吗?”
她心想,“太姑”这称呼听起来实在太有年代感了,跟叫老祖宗似的。
陈浩南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如捣蒜:“要得!要得!大姑婆!”
这么叫,他脸上的尴尬之色果然消退了不少。
严国宇见状,爽朗地哈哈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接过赵沅雯挎着的那个没什么分量的黑色手提袋,然后指着路边停着的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红色三轮摩托车道:“太阳有点毒,晒得恼火,我们莫站到这点了,先回家再慢慢摆龙门阵嘛!”
三人走向那辆三轮车。
这种三轮车后面是个带篷的车厢,空间狭小。
严国宇和陈浩南两个半大小子先挤了进去,胖瘦结合,倒是严严实实地把本就不宽的位置占满了,只给赵沅雯在靠边的位置留下了一点勉强能坐下的空余之地。
赵沅雯侧着身子,有些别扭地坐了进去。
她刚坐稳,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狭窄的空间,前面的司机师傅——一个戴着草帽的大叔——回头喊了声“坐稳哈!”,然后毫不含糊地一脚油门踹了下去。
三轮车猛地一震,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发出巨大的“突突突”的噪音,像一头倔强的铁牛,载着这位初来乍到、辈分奇高的“大姑婆”,颤颤巍巍却又异常坚定地汇入了三台县街头嘈杂的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