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仪式结束后的第三日深夜,“零号工坊”S级机库顶部观察平台。
万籁俱寂。远处,基地修复工程的灯火依旧通明,焊接的火花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繁星坠落人间。更远处,沉睡的城市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安详而静谧,偶尔有零星的车灯划过,那是生活正在艰难而坚定地回归正轨。
王磊独自一人站在平台边缘,夜风拂过他身上那件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工装,猎猎作响。他手中没有奖章,没有鲜花,只有一枚冰冷的、由“不朽磐石”合金边角料随手打磨而成的六边形徽记,表面粗糙,却异常沉重。徽记中心,是他用指尖的混沌能量蚀刻出的一个简单符号——“丿”,像是斧刃,又像是开端。
白日里,在“国士无双”的称号与举国欢腾的浪潮中,他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与冷静。但只有在此刻,在这无人窥见的寂静高处,他才能卸下所有光环与重担,真正与自己对话。
胜利是真实的。钢铁长城依旧屹立,海兽的尸骸正在被清理,受损的机甲正在修复,牺牲者的名字将被永久铭刻。大夏的旗帜,在经历过神威洗礼后,飘扬得更加笔直。全球的目光中多了忌惮、审视与复杂的计算,“神明禁行”四个字,已不再是口号,而是用神血与钢铁铸就的、令人不得不正视的底线。
工坊内部,“溯源”计划悄然启动,对“神格碎片”的观测正在谨慎进行;“祝融”的完全体设计方案在无数失败的数据上艰难推进;“造化”项目关于灵性材料的理论模型刚刚通过了第一次验证;“伏羲”的核心修复工程遇到了瓶颈,但并非绝路……一切都在向前,在废墟上重建,在胜利后攀登。
手中的粗糙徽记被捏得微微发烫。王磊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身后的灯火与成就上,而是投向了东方,投向了那片吞噬了无数鲜血与钢铁、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沉宁静的——太平洋。
那里,是胜利的战场,也是……谜团的源头。
波塞冬的投影溃散了,但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那个曾监测到的、如同星球伤口般的能量漩涡,其存在并未消失。根据“伏羲”沉寂前最后传回的数据,以及昆仑山神“岳”透过地脉传来的模糊警示,那漩涡在投影溃散后曾短暂收缩,随即陷入了一种更深的、难以探测的“沉寂”。不是消失,而是……蛰伏,或者消化。
一次投影的损失,对那位执掌七海、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神明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一次无关痛痒的试探,还是一次必须找回场子的耻辱?下一次降临的,会是更强大的投影,还是……某种超越现有认知的干涉?
王磊不知道。但他知道,深海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而目光若能穿透云层,投向更遥远的深空,投向那些在古籍中若隐若现、在“观星台”的禁忌记录里被标记为“不可观测区”或“神性遮蔽带”的星空坐标……那里,又沉睡着多少双眼睛,曾被东海之畔那斩神的斧光所惊动?
“神明禁行”,禁的是踏入疆土的神明。但神明之外呢?那些游荡于维度间隙的不可名状之物,那些伴随着灵气复苏一同从历史尘埃中爬起的古老禁忌,那些因人类展现了“弑神”潜力而可能调整策略的其他神话体系……这个正在剧烈变化的世界,危机从来不止一面。
手中的徽记“咔哒”一声轻响,被王磊收入怀中,紧贴心脏的位置。冰冷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
“庆功结束了,王磊。” 他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盛宴之后,是更长的跋涉。”
他缓缓转身,背对大海,面向工坊,面向这片辽阔的土地。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地下深处那昼夜不息的熔炉,看到图纸上那些代表未来的线条,看到无数在各自岗位上默默付出的人们,看到这片土地上绵延万载、历经磨难却始终未曾断绝的文明薪火。
“盘古”计划,始于守护一隅安宁的初心,经历了从无到有的筚路蓝缕,承受了量产机甲初遇挫败的阵痛,最终在刑天伐神的辉煌中,证明了这条道路的可能与价值。它不再是一个秘密项目,而是成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在神秘复苏时代赖以存续的脊梁与利剑。
但这把剑,还不够利。这根脊梁,需要更加坚韧。
“东皇太一”的构想,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至今未曾平息。那不仅仅是一台机甲的蓝图,更是一个文明对自身命运的终极思考与野望。将“神格”的奥秘与“国运”的伟力相结合,打造凌驾于寻常神明之上的镇国重器……这条路,注定漫长,注定艰难,注定充满未知的风险与伦理的困境。
但,必须有人去想,必须有人去走。
王磊不是天生的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拥有特殊系统的技术者,一个目睹了灾难与牺牲、从而背负起责任的普通人。但他深知,当文明面临存续危机时,当黑暗从深海与星空同时逼近时,退缩与等待,只会迎来灭亡。唯一的生路,是向前,不断向前,走到比敌人更远、更高的地方。
“璇玑。” 他低声唤道。
“在,王磊阁下。” AI的合成音立刻在平台内置的通讯器中响起。
“以我的权限,在‘盘古’三期发展规划中,新增‘深蓝’与‘群星’两个长期战略研究方向草案。”
“指令确认。请阐述方向概要。”
“‘深蓝’方向:目标,主动探测与理解深海威胁本质。组建专项科研舰队,研发可承受万米海渊压力与神性侵蚀环境的深海探测单位与武装平台。以解析‘神格碎片’与‘权柄信息流’的成果为基础,尝试建立对深海神性活动的预警、干扰及有限度反制体系。我们需要知道,海底到底有什么,下一次攻击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
“‘群星’方向:目标,扩大人类文明的感知与存在边界。联合‘观星台’及所有相关机构,建立对地外高能反应、维度异常、神话源流波动的常态化监控网络。启动‘远航’子项目预研,着手设计能够在近地轨道乃至更远深空执行长期任务、具备一定自卫与探索能力的空天单位原型。我们的敌人,可能来自深海,也可能来自星空。不能只盯着脚下。”
王磊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黑暗:“另外,以‘盘古’计划办公室名义,向左青总司令提交一份非正式建议:在不影响主体防御与重建的前提下,可以开始有限度地、有选择性地接触那些在本次事件中释放出相对善意或中立信号的境外势力与古老存在。交换情报,探讨合作可能,哪怕是有限的、暂时的。我们需要朋友,至少,不需要四面皆敌。”
“建议与研究方向草案已记录。将纳入规划流程。” 璇玑回应。
夜风吹得更急了些,带着海水的咸腥与远方工地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金属敲击声。王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与疲惫。
他知道,命令下达后,工坊的运转将进入一个新的节奏。庆功的余韵会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将是面对更深、更远威胁的紧迫感与专注。有人会不理解,会觉得胜利之后理应享受片刻安宁。但他不能停。
肩上的担子,在斩神之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以前,他只需思考如何造出更强的机甲,守住一方平安。现在,他要思考的是一个文明在神魔环伺下的生存之道,要规划的是跨越海洋与星空的漫长征程。
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孤独,也不再仅仅是“守护者”。
他的身后,是已然成型的钢铁洪流,是无数志同道合的战友,是一个被重新凝聚和点燃的古老文明。他的前方,是迷雾笼罩的深海,是繁星闪烁的未知,是所有试图将人类文明视为蝼蚁或猎物的存在。
而他,王磊,“盘古”的执斧者,大夏的“无双国士”,将带领这支由钢铁、智慧与不屈意志组成的洪流,走向那更深、更远、也更加危险的——
新的征程。
他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平静却暗藏汹涌的大海,看了一眼身后灯火中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工坊与城市,转身,走向通往地下深处的升降梯。
步伐沉稳,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升降梯门无声关闭,载着他沉入那永不熄灭的熔炉之光深处。
而东方的海平线上,第一缕属于新一天的曙光,正悄然刺破黑暗,将天海相接处染成淡淡的金红。
长夜将尽,征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