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茫然地应了一声,脑子里依旧是“陈家丹房客卿”这几个字在嗡嗡作响。他看着石桌上那摊狼藉的水渍和碎裂的白瓷,那刺目的景象,仿佛就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混乱、破碎,且滚烫。
刑堂长老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落在了依旧躬身肃立的铁愉秋身上。那锐利审视的眼神,不知何时已化为一潭深水,波澜不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事情办得不错。”长老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多了一分温度,“尤其是你能够稳稳压着风火坊那边的态势,没有让他们察觉到丝毫异样,很好。”
听到长老的夸奖,铁愉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但头依旧没有抬起,声音愈发恭敬:“都是长老教导有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要给那刘民安排这么一个任务?”
铁愉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职业性的困惑。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两位大人,又迅速垂下。
“风火坊要去燕山采购物资,此事极为隐秘。别说他一个外来的散修,就算是我刑堂的情报网,想要拿到他们详细的清单和人员配备信息,也需费一番大功夫。让刘民去办……这……这怎么可能做到?”
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解。这个任务的难度,对于刘民而言,不亚于让他去徒手攀登登天之梯。
“他当然做不到。”
刑堂长老闻言,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终于清晰了起来,像是一朵在枯枝上悄然绽放的雪莲,带着几分冷冽的禅意。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因为,这本就是故意为难他。”
“甚至……”一直沉默的铁山,此刻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几乎要噬人的戾气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压抑与快意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参与到一场巨大阴谋中的兴奋光芒。
“甚至风火坊要去燕山采购物资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
“轰!”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假的?
为了针对区区一个刘民,两位在家族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竟然联手设下了一个如此……如此……铺张浪费的骗局?
先是捏造了一个假情报,再通过自己的口,给刘民下达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假任务。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铁愉秋的脑子彻底乱了。他能感觉到,这背后一定藏着他无法理解的深意,可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这盘棋太大,他连棋盘的边角都看不清楚。他只能选择沉默,将那满腹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心底,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院子里,老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嘲笑着他的无知。
刑堂长老将铁愉秋的震惊与铁山的亢奋尽收眼底。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伸出干枯的手指,从桌上那摊狼藉中,捻起一片碎裂的茶杯瓷片。
瓷片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指尖闪着微光。
“铁山,”他忽然开口,目光却落在那瓷片上,“你打碎了杯子,茶水流了出来,杯子的模样也毁了。但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铁山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瓷片内壁上,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茶渍,以及……烧制时留下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瑕疵。
“看到了……茶渍,还有一些……瑕疵。”铁山迟疑地回答。
“不错。”长老点了点头,将瓷片随手一扔,任其落入尘土。
“一个密封的瓦罐,你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最蠢的办法,就是用锤子把它砸开。”他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是从古井深处传来,“而最聪明的办法,是抱着它,用力地摇晃。”
“摇一摇,听听声音。是金石之声,还是水流之声?是谷物晃动,还是空空如也?你不用打破它,就能猜出里面大概有什么。”
长老说到这里,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铁愉秋,以及若有所思的铁山。
“那个刘民,就是我们选中的‘瓦罐’。而那个假任务,就是我们用来‘摇晃’他的手。”
“他的实力突飞猛进,绝非偶然。背后必然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支撑着他。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陈家坊市那个神秘的炼丹师。”
“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长老的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猜测,是需要验证的。直接去查,只会打草惊蛇,让陈家那两个小子把人藏得更深。”
“所以,我们必须给他施加压力。一个他自己绝对无法解决的压力!”
“你想想,”长老循循善诱地看向铁山,“一个突然获得了力量、自以为能掌控命运的小人物,当他接到一个超出他能力范围,却又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时,他会怎么做?”
铁山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会……去求助!”
“没错!”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会去向那个给予他力量的人求助!而对方的反应,就是我们想看到的‘声音’!”
“如果那个炼丹师,能轻易地拿出风火坊的机密情报,那说明他背后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情报网络,他的威胁,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如果他拿不出来,只能用钱去收买风火坊的人,说明他只是个有钱的炼丹师,不足为惧。”
“如果他告诉刘民,这是一个骗局……那就有趣了。”长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那说明,他的洞察力和对我们铁家的了解,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
一番话,说得铁愉秋额头冷汗涔涔,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针对刘民的计谋,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钓鱼”!刘民是饵,那个假任务是钩,而真正的目标,是藏在深水之下,那条谁也不知道有多大的“鱼”!
“此为,一石二鸟。”长老淡淡地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