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那沙哑而平淡的问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冰锥，钉在周平的耳膜上，再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下，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每一丝力气。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只是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用那王猛来唬人，心中也有几分恼火。
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此刻在周平听来，不亚于阎王的催命符。他僵硬地跪在地上，大脑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陷入了一片混沌的空白。他想回答，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砾，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四名同伴，更是早已不堪重负，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裤裆处，一片湿濡的痕迹迅速在尘土中扩散开来，散发出一股骚臭的气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到了极致。
周围数百名修士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消失了。他们看着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灰袍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他们从未想过，一枚小小的令牌，一句话，就能将外城这几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恶棍，逼到如此境地。
“我……”周平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头，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三角眼面孔，此刻已经因为恐惧而扭曲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
他看着刘民那双毫无波澜的漆黑眸子，他从那里面看不到愤怒，看不到杀意，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那是一种纯粹的、漠视生命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
也正是这种漠视，让周平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寻常的求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这种真正的大人物而言，尊严、脸面，都比不上一条能让他消气的活路！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空地上炸响！
周平抬起自己的右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左脸上！力道之大，让他自己的脑袋都猛地一歪，嘴角瞬间就溢出了一缕鲜血。
“丹师大人！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狗胆包天！小人不是人！小人是畜生！”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边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对着自己的脸颊疯狂扇动。
“啪！”“啪！”“啪！”
那清脆的巴掌声，密集得如同雨点打在芭蕉叶上，每一声都势大力沉，毫不作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那张脸就已经红肿得像个猪头，鼻血和着口水、眼泪，糊了满脸，狼狈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傻了。
而他身后的那四个同伴，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求生指南！他们哪还敢有半分犹豫？
“噗通！噗通！”
几人争先恐后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也学着周平的样子，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大人饶命！我们也是被周平这个畜生给蒙骗的啊！”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是我们瞎了狗眼，竟敢冒犯大人的仆人，我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一时间，空地中央，巴掌声、哭喊声、磕头声、求饶声混作一团，上演了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那五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修士，此刻如同五条最卑贱的野狗，用最原始、最屈辱的方式，乞求着主人的原谅。
周围的修士们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却是不住地冒着寒气。他们看向刘民的眼神，已经从敬畏，转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根手指，仅凭身份，就让五个炼气修士跪地自残，颜面尽失。这，就是陈家丹师的威势吗？
洛河看得是热血沸腾，胸中那口被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在此刻酣畅淋漓地吐了出去，只觉得浑身舒泰。洛英则是小脸发白，既觉得解气，又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有些不敢直视，只能紧紧地攥着刘民的衣角，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港湾。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民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复仇的快感，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周平那张已经肿胀变形、血肉模糊的脸。
看着他眼中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看着他每一次挥动巴掌时，那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青筋。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正在飞速地运转和分析。
不对劲。
这个念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沉入了他心湖的深处。
太过了。
陈家丹师令的威慑力，刘民心中有数。它足以让一个内城巡逻队的执事感到忌惮，也足以让周平这种狐假虎威的地痞流氓吓破胆。跪地求饶，是正常反应。
但是，像现在这样，不惜将自己打成重伤，进行如此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自辱，已经超出了“忌惮”的范畴。这是一种面对生死存亡才会爆发出的极致求生欲。
一个仅仅是仗着堂兄威势的混混，他的心理防线，不应该如此脆弱。除非……
刘民的眸光微微一凝。
除非，他所畏惧的，并不仅仅是“陈家丹师”这个身份。或者说，他所依仗的那个“内城执事堂兄”，根本给不了他对抗陈家丹师的底气，甚至，连让他保留一丝尊严的底气都没有。
这其中，必然有自己还不知道的隐情。
这个周平，就像一个被踩了尾巴，却又不敢嘶吼，只能拼命摇尾乞怜的狗。他这副姿态，与其说是在向自己求饶，不如说……是在向自己身后的“陈家”求饶。
有意思。
刘民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去看地上那几个仍在“表演”的丑角，仿佛他们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垃圾。他迈开脚步，径直越过了那道由卑微和血污组成的包围圈，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骚臭味，都未曾让他皱一下眉头。
他走到了洛山三人的面前。
洛山三人立刻躬身行礼，神态恭敬到了极点。尤其是洛山，他看着刘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出于一种对强者的被动臣服，那么现在，则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对权势的敬畏。
刘民没有理会他们的行礼，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洛英脸颊上那道残留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与他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就是他们刁难你？”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是的，主人。”洛英仰着小脸，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崇拜和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一旁的洛河也瓮声瓮气地说道：“主人，就是这帮杂碎！他们想抢您的丹方，还……还出言不逊！”
“嗯。”刘民应了一声，目光最终落在了最为沉稳的洛山身上。
洛山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沉声确认道：“回禀主人，正是周平这伙人。他们仗着其堂兄是内城巡逻队的执事王猛，在外城一向横行无忌。”
他说到这里，话音却微微一顿。
刘民的眼神何其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迟疑，以及他与洛河交换的那个眼神中所包含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愤怒，有憋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还未散去的忌惮。
即便自己已经亮出了陈家丹师令，即便周平已经跪地如狗，这种忌惮，却依旧存在。
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刘民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他看着洛山，声音比刚才又冷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