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的话,像一块冰,砸进霜隐窟短暂的寂静里。
“活体道标……”苏婉下意识重复,声音发颤,“陈令主……是祭品?”
独目叟猛地睁开独眼,死死盯着烬:“你说清楚!什么大祭?什么古老存在?跟陈小子有什么关系?!”
影蛛脸色煞白,后退了一步。阿吉被惊醒,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凝重的脸。凌清雪冰蓝的眸子骤然收缩,搭在担架边缘的手指微微用力。
陈渊抱着那柄半冰半火怪剑的手,没有颤抖。冰镜带来的冰冷思维,让他第一时间不是恐惧,而是快速分析烬话语中的信息:
*血铃教曾策划“蚀名大祭”,目标“被世界遗忘的古老存在”。*
*所需三祭品:承载古怨的铃铛(暗蚀魂铃?)、浸泡在背叛与火焰中的心脏(风泣者?池灵?)、同时被存在与虚无标记的活体道标(我?)。*
*烬在此时透露,是警告,还是想确认什么?*
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看向守尸人。守尸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佝偻的身影在幽蓝篝火映照下,拉出长长的、微微晃动的影子。
“被世界遗忘的古老存在……”守尸人苍老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血铃教……还真敢想。也难怪他们会被剿灭。”
他慢慢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扫过烬,落在陈渊身上:“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至少,那场大祭的传闻,我在裂谷一些最古老的冰层石刻上见过片段。石刻模糊,但提到了‘铃’、‘心’、‘标’三物齐聚,可唤‘无名之影’。”
“无名之影?”陈渊问。
“就是那些……在时间长河或概念层面,因为各种原因被‘世界’(或者说现有法则)主动或被动‘遗忘’、‘屏蔽’、‘放逐’的东西。”守尸人解释,“它们可能曾经是强大的存在,甚至是某种规则的化身,但因为犯了禁忌,或者与‘归墟’、‘门后眼睛’这类终极威胁接触过深,导致自身存在痕迹被‘蚀刻’或‘污染’,从而被主流世界排斥、遗忘。它们通常被困在时空缝隙、记忆断层或者某些极端的环境里,比如……北冥残梦深处,或者……这道寒嚎裂谷的某些地方。”
他顿了顿,灰白的手指敲了敲黑棍:“血铃教崇拜‘蚀刻与遗忘’,他们认为,将这些被遗忘的‘无名之影’重新‘呼唤’出来,并加以控制或献祭,可以获得超越常理的力量,甚至……打开通往某些禁忌领域的‘后门’。”
“所以,”陈渊的思维冰冷地串联线索,“风泣者记忆中的背叛与大火,可能是在制造符合要求的‘心脏’?池灵师尊的警示,是因为她察觉了这场大祭的阴谋,甚至可能……她自己或者古界,与某个‘无名之影’有关联?而我的‘标记’,同时来自‘存在之钥’(琉璃道种已熄灭,但曾是存在象征)和‘虚无渗透’(归墟凝视者),正好符合‘同时被存在与虚无标记’的条件,成了天然的‘道标’?”
守尸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逻辑上,说得通。血铃教(或腐沼)很可能一直在暗中收集和准备这三样东西。风泣者的执念被利用和固化,成为‘心脏’候选。古界传承者(池灵或凌清雪)可能因其与古界的联系,被盯上。而你……‘标记’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可能是意外惊喜,也可能是计划中的一环。毕竟,‘深潭凝视者’本身就是极高位阶的‘污染源’,它的标记,天然带着‘虚无’属性。”
烬在一旁补充,声音低沉:“焚剑谷的古籍记载,那场大祭最终似乎没有成功,因为第三样祭品——‘活体道标’始终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记载到此中断。但如果血铃教余孽一直没放弃,而你……”他没有说下去。
意思很明显:陈渊的出现,可能让这场中断千年的大祭,有了重启的可能。
洞窟内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妈的……”独目叟狠狠一拳砸在冰壁上,“绕来绕去,还是被当成棋子了?!从黑风峡开始,到北冥残梦,再到这鬼裂谷……全他妈是算计!”
“现在怎么办?”影蛛声音发紧,“他们……他们会来抓主人吗?”
“暂时不会。”守尸人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蚀名大祭’不是儿戏,需要特定的时间、地点和复杂的仪式准备。更重要的是,‘无名之影’也不是随便就能呼唤的,需要‘道标’本身达到某种‘激活’状态,或者……被引导到特定的‘共鸣点’。”
他看向陈渊:“你现在只是‘潜在’的道标。标记是死的,你也是半死的。要让你成为合格的祭品,他们需要进一步‘催化’你——比如,让你背后的标记更深层地觉醒,或者,让你与另外两样祭品(铃铛、心脏)产生强烈的‘共鸣’。这也是为什么,腐沼(或血铃教)会派韩厉这样的实验体在炽鳞隘口活动——那里既有阳煞可以刺激‘标记’,又靠近可能存在其他祭品线索的区域,同时还能用韩厉这种混合了多种力量(包括与你同源的蓝火)的实验体,测试你对‘同源物’的反应。”
烬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所以,韩厉袭击陈渊,不是偶然发狂,而是被设计的‘测试’?”
“可能性很大。”守尸人点头,“测试道标对特定刺激的反应模式,收集数据,以便后续进行更精准的‘催化’。韩厉本身,可能也是某种‘诱饵’或‘催化剂’。”
烬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但最终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那么,”陈渊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镜转’呢?您提出的用韩厉剑中蓝火本源重铸冰镜,会不会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加速我的‘催化’?”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所有人都看向守尸人。
守尸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定住了。几息之后,他才缓缓道:“这个问题很好。我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但是——”
他灰白的手指指向陈渊怀里那柄怪剑:“这柄剑里的力量,是混乱的、痛苦的、充满排斥反应的失败融合品。用它来重铸冰镜,本质上是进行一次更精细、更冒险的‘力量提纯与重构’。如果成功,新的‘冰火镜’会形成一种更复杂的平衡,不仅压制标记,还会在你、标记、蓝火本源之间形成一个更稳定的‘三角结构’。这可能会让你对单一来源的‘催化’(比如纯粹的蓝火刺激或标记刺激)产生更强的抗性,甚至……干扰他们对‘道标’状态的判定。”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研究者的审慎:“当然,风险同样巨大。提纯过程可能失败,导致剑中混乱力量彻底爆发,污染你的神魂。即使成功,新的平衡也非常脆弱,需要你自身意志时刻维持。而且,‘三角结构’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比如……让你同时感应到标记源头、蓝火源头(北冥残梦深处)、甚至血铃藤污染源(腐沼\/血铃教)的某些杂音,加重精神负担。”
利弊清晰,风险对等。
陈渊没有立刻决定。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柄剑,又抬头看向凌清雪。
凌清雪冰蓝的眸子与他对视,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反对,而是示意他自己决定。
陈渊又看向烬。
烬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复杂,但最终缓缓开口:“剑给你了,怎么用,你定。我只说一句——韩厉死前很痛苦。如果他的痛苦能换来阻止更多悲剧的可能,值得。但如果这痛苦会被利用来制造更大的悲剧……我会亲手毁了这剑,哪怕它是我师弟最后的遗物。”
这是烬的态度——支持,但有底线。
陈渊闭上眼睛,冰镜的裂纹处传来阵阵隐痛,标记的蠕动感在提醒他时间的紧迫。他的思维在冰冷的湖面下飞速运转:
*不做镜转,冰镜最多撑两天,标记反噬,可能直接沦为失去理智的怪物,或者被血铃教轻易捕获催化。*
*做镜转,高风险,可能失败死亡,可能被利用,但也可能获得更强抗性和主动权。*
*守尸人的分析倾向于“镜转能增加抗性”,但不可全信。烬的警告需重视。*
*队伍现状:厉锋需静养,凌清雪未恢复,独目叟重伤,苏婉影蛛战力微弱,阿吉是累赘。急需破局之力。*
片刻后,他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沉静:“做。”
一个字,斩钉截铁。
守尸人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明天正午。今晚,你需调整到最佳状态——至少是你能达到的最佳。灰鼠,去准备‘镜转’所需的辅材:万年玄冰芯三寸、地肺火精一缕(要最温和的)、还有我上次提纯的那瓶‘星尘余烬’。”
灰鼠领命而去。
守尸人又看向烬:“焚剑谷的小子,你对‘烬炎’剑意的理解最深。明天镜转时,若出现火属力量暴走,需要你协助引导镇压。”
烬点头:“可以。”
“独眼的老兵,”守尸人看向独目叟,“你和那个蛛奴,负责警戒外围。镜转过程不能受任何干扰,否则前功尽弃,人镜皆毁。”
独目叟咬牙:“放心,老子就是死,也不让任何东西靠近!”
“小医修,”守尸人最后看向苏婉,“照顾那个星煞小子和冰狩崽子,保持安静。古界女娃……”他目光落在凌清雪身上,“你虽不能动,但‘界定’剑意残韵尚存。若感知到镜转过程中有异常‘精神污染’或‘概念侵蚀’试图渗透,尝试用剑意‘标记’污染源,不必对抗,只需示警。”
凌清雪微微颔首:“明白。”
安排完毕,守尸人不再多言,走向他的窝棚。
众人各怀心事,却也只能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苏婉喂厉锋喝了点水,又检查了他的伤势稳定情况。影蛛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开始默默检查所剩无几的蛛丝和暗器。阿吉挨着苏婉,小脸上满是害怕。独目叟盘膝坐下,试图调息,但显然心神不宁。
烬独自走到洞口附近,背对众人,望着外面的风雪,背影孤直。
陈渊抱着剑,靠着冰壁坐下。凌清雪就在他身边。
“怕吗?”凌清雪忽然轻声问,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陈渊沉默了一下,冰镜让他很难感受到“害怕”这种情绪,但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压力是存在的。他缓缓摇头:“习惯了。”
凌清雪冰蓝的眸子看着他侧脸,良久,才低声道:“池灵师尊留下的金蓝符文……我观想时,除了古界气息,还感觉到一丝……很淡的‘悲伤’和‘歉意’。好像……她对某个‘存在’,抱有很深的愧疚。”
陈渊心中一动:“对‘无名之影’的愧疚?”
“不知道。”凌清雪摇头,“但那种感觉……和风泣者记忆里的‘背叛’,有点像,又不一样。更沉重,更……无奈。”
线索的碎片越来越多,却依然拼不出完整的图景。陈渊不再多想,收敛心神,开始按照守尸人之前教的简单法门,尝试平复体内因冰镜裂纹而有些紊乱的气息,为明天的镜转做准备。
夜深了。霜隐窟内,只有幽蓝篝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众人或沉重或微弱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
靠着冰壁、似乎已经睡着的阿吉,忽然猛地坐起,小脸惊恐地望向洞窟深处,守尸人窝棚的方向,颤抖着压低声音说:
“苏……苏姐姐……我好像……听到……冰层里面有声音……”
“像是……很多人在哭……还有……铃铛在响……”
“声音……是从……从那个老爷爷的屋子下面……传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