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在裂谷的寒冷与寂静中,短得像一次深呼吸。
霜隐窟内,幽绿灯笼的光芒黯淡了些。众人或坐或卧,抓紧时间消化“寒谷行军丸”的药力。洞窟里弥漫着伤药、血腥和那古怪丸药混合的腥甜气味。
陈渊靠坐在冰壁下,后背冰镜传来恒定冰冷的触感,左肩被魔藤光束擦过的伤口已经由苏婉简单包扎,但那股阴寒的侵蚀感仍在细微地往骨头里钻。冰镜的“冻结”效果压制了大部分痛感和情绪,让他的思维像冰面下的暗流,清晰而冷漠地梳理着现状:
*目标:炽鳞隘口,阳煞石x3。*
*已知危险:腐沼成员(可能持有蚀髓魔藤变种)、高强度阳煞辐射、未知吸引物。*
*己方状态:全员重伤,战力十不存一。厉锋五日倒计时。*
*可利用资源:灰鼠即将提供的路线图、凌清雪的剑意感知、阿吉的风声预警、冰镜带来的特殊抗性与冷静。*
*潜在变数:守尸人的真实意图;标记在阳煞环境下的反应;铃铛女人相关线索。*
他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昏光中显得异常平静。
几乎同时,冰壁无声开启。灰鼠提着那盏绿灯笼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新的、稍大的冰片,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质水囊。
“时间到。”灰鼠嘶哑的声音打破寂静,“路线图和注意事项在这里。水囊里是融化的‘净雪水’,加了点宁神草汁,能缓解阳煞环境的燥热眩晕,但不多,省着喝。”
他将冰片和水囊放在陈渊面前的地上,后退两步,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独目叟挣扎着站起,走到陈渊身边,低头看向冰片。上面用细密的刻痕勾勒出复杂的路径和标记,还有大量蝇头小字注释。
“炽鳞隘口在裂谷东侧阳面,距离此地约十五里。”灰鼠开始解说,声音平直得像在念账本,“路线分为三段。”
“第一段,出霜隐窟向东,沿‘寒泪川’干涸的河床走三里。这段相对安全,但要注意河床两侧冰壁可能有‘冰伶虫’巢穴,避开反光的冰簇。脚步放轻,冰伶虫对震动敏感。”
“第二段,河床尽头是‘热风裂隙’,地热上涌,混合阳煞,形成高温乱流。温度骤升,会有灼热风刃不定期爆发。必须贴着左侧冰壁阴影走,每隔三十息找一次凸起岩石躲避风刃。这段约两里。”
“第三段,穿过热风裂隙后,进入‘阳煞弥漫区’。地面开始出现赤红色岩壳,空中飘浮淡金色煞雾。这里开始,腐沼活动痕迹会增多。沿着我标注的‘之’字形路线迂回前进,避开煞雾浓度高的区域和地面有暗红色苔藓(腐沼培育的‘血苔’,可能寄生)的地方。最后抵达隘口入口——一个被炽热岩石半掩的洞穴。全程约十里。”
灰鼠顿了顿,补充道:“全程预估时间,以你们现在的速度,至少三个时辰。这还不算遭遇意外耽搁。”
独目叟盯着冰片,独眼眯起:“腐沼的人,通常什么配置?筑基多吗?”
“腐沼在北域是阴沟里的老鼠,擅长培育邪异植物和搞污染,正面战力不强。”灰鼠回答,“但炽鳞隘口是他们近期活跃的‘采集区’,为了阳煞石和可能被阳煞吸引的‘活体材料’。队伍通常由一名‘藤师’(炼气圆满至筑基初期,操控魔藤)带领,配2-3名‘血苔奴’(被血苔寄生、失去大部分神智的炼气期傀儡)。偶尔会有‘巡祭’(筑基中期,掌管小型仪式)巡视。你们运气好的话,可能只遇到采集小队。”
“运气不好呢?”影蛛忍不住小声问。
“运气不好,”灰鼠看了她一眼,“遇到‘巡祭’带队,或者碰上阳煞周期性爆发‘煞潮’,或者……惊动了隘口深处某些被阳煞滋养的‘老东西’。比如,‘炽鳞岩蟒’的蜕皮残骸可能还在那儿,吸引食腐的‘煞魇’。”
苏婉脸色发白:“煞魇……是什么?”
“阳煞与生灵怨念混合滋生的东西,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有意识的煞雾,专吸神魂热量。”灰鼠语气依旧平淡,“遇到它,闭气,闭眼,封闭神识,等它飘过去。任何精神波动都会吸引它。”
洞窟内气氛更加凝重。
陈渊拿起冰片,仔细看了一遍,抬头问灰鼠:“阳煞爆发的规律?标注的躲避点可靠吗?”
“规律不确定,但正午时分(裂谷能看到一线天的时候)和子夜前后,爆发概率较高。躲避点是大人早年勘探时标记的相对稳定岩凹或地缝,但多年过去,可能被煞气腐蚀或坍塌,需现场判断。”灰鼠答得很干脆,“另外,提醒一点:你背上的‘标记’,在阳煞环境可能会被刺激得活跃一些。冰镜能挡住大部分,但若靠近阳煞石矿脉核心,难说。”
陈渊点头,将冰片递给独目叟传阅,自己则拿起水囊,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清凉微苦的气息。他先递给凌清雪:“喝一口。”
凌清雪没有推辞,接过抿了一小口,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水囊依次传递,每人只敢喝一小口,润润干裂的嘴唇和喉咙。
“还有什么要问?”灰鼠看着陈渊。
陈渊沉默片刻,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守尸人大人在裂谷,研究‘眼睛’渗透。腐沼和血铃教,与‘眼睛’有关联吗?”
灰鼠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定了一下。几息后,他嘶哑道:“大人认为,‘血铃教’崇拜的‘蚀刻与遗忘’,与‘眼睛’带来的‘存在抹消’有某种相似性。但腐沼……层次太低,只是捡了点皮毛的虫子。更深的关系,大人没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大人让我转告你一句:如果你在炽鳞隘口发现任何带有‘铃铛’图案,或者听到类似铃声的异常声响——立刻远离,不要探查,回来报告。那可能比腐沼和煞魇加起来都危险。”
铃铛图案。异常铃声。
陈渊眼神微凝:“明白了。”
灰鼠不再多言,提起灯笼:“祝你们好运。拿到阳煞石后,回到这里,对着冰壁吹一声口哨(普通口哨即可),我会来接引。若五日内未归……我会默认你们已死,清理洞窟。”
他说完,转身走向冰壁。冰壁无声洞开,他身影没入黑暗,留下那句冰冷的“祝好运”在窟内回荡。
冰壁合拢。
独目叟狠狠啐了一口:“呸!装神弄鬼!”
“但路线图应该没问题。”陈渊站起身,动作因冰镜而略显僵硬,但很稳,“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苏婉,检查厉锋的固定担架。影蛛,把剩下的行军丸分一分,每人三颗,贴身放好。阿吉,跟紧苏婉。”
他走到凌清雪担架边,蹲下:“能自己走吗?”
凌清雪冰蓝的眸子看着他,缓缓摇头:“短距离勉强,长途……会拖累。”
陈渊没有犹豫:“我背你。”
“不行!”苏婉和独目叟几乎同时出声。
“你伤得不比她轻!还背着那鬼镜子!”独目叟低吼,“老子来背!”
“你肩背有伤,要持刀开路。”陈渊语气平静,不容置疑,“影蛛要探路和布蛛丝预警。苏婉要照顾厉锋和阿吉。只有我最‘闲’。”
他看向凌清雪:“而且,她轻。”
凌清雪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拖累你了。”
“从来不是拖累。”陈渊简短回应,伸出手。
凌清雪将冰凉的手搭在他掌心,借力缓缓站起。陈渊转身,半蹲下,让她伏在自己背上。她的身体很轻,隔着破烂衣衫能感受到异常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剑魄沉寂的反噬仍在持续。
陈渊用之前扯下的破布条,将她稳稳绑在自己背上,调整好位置,确保不影响自己行动,也不会压迫到她心口的符文。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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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灰鼠标注的路线,队伍离开了霜隐窟,踏入裂谷更深处。
第一段“寒泪川”河床,比想象中更寂静。干涸的河床铺满碎冰和光滑的卵石,两侧是高耸的、被岁月打磨出诡异纹路的冰壁。头顶是狭窄的、翻滚着灰雾的一线天,透下惨淡的微光。
阿吉被苏婉牵着,小脸紧绷,侧耳倾听。走了约一里,他突然拉住苏婉,指着右前方冰壁上一簇晶莹剔透、反光强烈的冰柱丛,压低声音:“那里……有‘沙沙’声,很多……”
影蛛立刻弹出一缕蛛丝,远远探去。蛛丝轻触冰簇边缘的瞬间,那簇冰柱内部猛地亮起无数针尖大小的幽蓝光点!紧接着,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通体透明如冰雕的“冰伶虫”如同炸窝般涌出,发出高频的“嘶嘶”声,在空中汇聚成一片淡蓝色的虫云!
“退!绕左边!”独目叟低喝。
队伍立刻转向左侧冰壁阴影,屏息疾行。虫云在原地盘旋片刻,似乎失去了目标,渐渐落回冰簇中。
有惊无险。
但陈渊后背的冰镜,在虫云出现的瞬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冰镜的“极寒静滞”特性,似乎对这类纯寒属性的生灵有天然威慑。那些冰伶虫甚至没有朝他们这个方向多看一秒。
“冰镜……有点用。”凌清雪伏在他耳边,声音很轻。
“嗯。”陈渊应了一声,脚步不停。
第二段“热风裂隙”,环境骤变。刚踏入裂隙入口,一股混合着硫磺和金属灼烧气息的燥热风浪就扑面而来,与身后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光线也变得刺眼——两侧冰壁在这里变成暗红色的岩壁,表面覆盖着蜂窝状的孔洞,不断喷出灼热的气流。
“贴左!找掩体!”独目叟按照路线图指示,率先冲向左侧岩壁下一块突出的巨石。
几乎同时,一道无形的、扭曲空气的灼热风刃从前方裂隙深处横扫而出,贴着地面掠过,将途径的碎石瞬间切成两半,切口平滑如镜!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各自找到岩石或地缝躲藏。风刃一道接一道,毫无规律,但威力惊人。
陈渊背着凌清雪,躲在一道狭窄的岩缝里。热浪蒸腾,他额角渗出冷汗,但冰镜的冰冷感从后背蔓延,勉强抵消了部分不适。凌清雪伏在他背上,呼吸轻微,但身体似乎更加冰凉——她在用自己残存的古界气息,悄然对抗着外部热毒对陈渊的侵蚀。
“三十息……走!”独目叟掐着时间,在风刃间隙带头冲出。
队伍在灼热风刃的死亡间隙中艰难穿行,时而急奔,时而匍匐,每一次躲避都险象环生。两里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嘴唇干裂。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喷涌着炽热蒸汽的岩缝,眼前豁然开朗,也……更加诡异。
第三段,“阳煞弥漫区”。
脚下是龟裂的、泛着暗红色的岩石地面,踩上去有些发烫。空气中飘浮着淡金色的、如同薄纱般的雾气,视线变得朦胧。温度依然很高,但不再是单纯的燥热,而是一种让人心烦意乱、气血隐隐躁动的“煞意”。远处,隐约能看到赤红色的、如同巨型鳞片般层层叠叠的山岩——那就是“炽鳞隘口”的标志地貌。
更引人注目的是,地面上开始出现一片片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苔藓——“血苔”。它们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散发出淡淡的腥甜腐败气味。
“沿着‘之’字线走,避开血苔。”陈渊沉声道,声音在煞雾中显得有些闷。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更慢,更加警惕。阿吉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捂着耳朵,小声对苏婉说:“风声……没了……但有很多……低语……在雾里……很乱……”
阳煞干扰了风声,但似乎放大了某些“东西”的精神残留。
影蛛走在最前探路,突然停下,指着前方一块岩石旁:“看那里。”
众人望去。岩石下,躺着两具“尸体”。不,准确说,是两具被吸干了血肉、只剩干瘪皮囊和骨架的“人形”,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已经枯萎发黑的“血苔”。旁边散落着几件破烂的、带有腐沼标志(一个扭曲藤蔓环绕滴血铃铛的图案)的衣物。
“是腐沼的血苔奴……被吸干了。”独目叟蹲下检查,用刀尖挑起一块枯萎的血苔,“看伤口,不是野兽撕咬……像是从内部被抽空的。血苔反噬?”
陈渊目光扫过周围。岩石上有几道深深的、仿佛被什么灼热线形物体切割过的痕迹。不远处的地面,还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绿色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不是血苔反噬。”凌清雪忽然开口,声音微弱但清晰,“有剑痕……很淡的……炽热剑意残留。”
剑意?
陈渊心头一凛。除了他们和腐沼,还有第三方用剑的高手来过这里?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阿吉猛地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铃声……好刺耳……在那边!”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炽鳞隘口方向的煞雾深处。
几乎同时,陈渊后背的冰镜,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的针穿刺般的**灼痛**!
不是阳煞的刺激。
是“标记”对某种极其**尖锐、冰冷、充满恶意的铃声**产生的本能**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