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文学台回来的路上，星光似乎还缀在肩头，呼吸间都带着夜晚清冽的气息。两人牵着手，慢慢走下山坡，谁都没有说话，但交握的掌心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暖意。那个在浩瀚星空下许下的承诺，像一颗温润的种子，沉甸甸地落在心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回到宿舍区，站在林暖暖的楼下，橙色的门灯光线柔和。江辰松开她的手，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下周末，”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林暖暖仰头看他，有些不解：“聊什么？”
“未来。”江辰言简意赅，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认真，“你的，我的，我们的。”
林暖暖的心轻轻一颤。她明白了。星空的承诺是情感的锚点，而现在，是时候将锚点连接到现实的航道上了。大三已过半，分流的选择已经做出，每个人都必须开始认真思考毕业后的去向。这不再是遥远的概念，而是近在咫尺、需要共同面对的现实。
“好。”她用力点头，眼神同样坚定。
***
接下来的几天，“未来”这个话题像一层淡淡的底色，渗透在日常的相处中。自习间隙，林暖暖会分享她看到的科学可视化领域招聘信息，或者某位业界大牛的线上讲座；江辰也会偶尔提及实验室师兄师姐的毕业去向，或者导师对他后续研究路径的建议。他们不再回避，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为那场正式的“未来谈话”积累素材和思考。
周六下午，天气晴好。他们没有去自习室，而是约在了校园深处一片安静的临湖草坪。江辰甚至带了一张旧格纹毯子铺在树下，又从背包里拿出保温壶和两个杯子——这次是清甜的桂花乌龙。
林暖暖被他这份罕见的、近乎“野餐”的细致准备逗笑了，心里却暖融融的。他们在树荫下并肩坐下，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湖水，面前摊开的不再是书本，而是即将展开的人生图景。
“你想先听你的，还是我的？”江辰倒好茶，递给她一杯。
“我的吧。”林暖暖捧着温热的杯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这几个月，跟‘科学可视化’工作坊的老师，还有几位业内的前辈聊了很多，也接了两个小的商业项目试水。我发现，这条路比我想象的更有前景，但也更细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详细讲述，“有些方向偏重数据新闻和科普，需要很强的信息提炼和叙事能力；有些偏重科研机构的成果展示，要求对科学内容有更深入的理解；还有些更偏向纯艺术表达，与科技主题结合创作……我仔细想了很久，结合我自己的特长和兴趣，可能更适合走‘科研可视化支持’和‘概念艺术创作’结合的路子。”
她顿了顿，看向江辰：“这意味着，我可能不会去纯粹的设计公司或者媒体。更理想的地方，要么是大型研究机构（比如中科院下属的一些所有视觉传达部门），要么是高校里新兴的‘科学+艺术’交叉实验室，或者……是像‘深度思维’、‘太空探索’这类前沿科技公司内部负责将复杂技术概念可视化的团队。这些地方，对专业交叉背景的要求很高，竞争也很激烈。”
江辰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这些目标机构的地理分布呢？”他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主要集中在几个一线城市和科研重镇，北京、上海、深圳、杭州，还有合肥、武汉这些高校院所密集的地方。”林暖暖显然做过功课，“我最近在准备作品集，也打算暑假申请一两个相关机构的实习生项目，积累经验，也看看哪里更合适。”
江辰点点头，表示了解。他没有立刻评价或建议，而是说：“到我了。”他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实验步骤，“我之前跟你提过，mIt的卡弗里理论物理研究所有一个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项目，导师极力推荐我去，申请已经通过了。同时，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也有一个类似的短期 Fellowship 机会，偏向基础数学物理方向，我也在考虑。国内的话，清华的姚班有一个与我所做方向高度契合的联合培养项目，导师是陈教授的旧识，也很欢迎我去。”
他列举的几个名字，每一个在学术界都如雷贯耳。林暖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顶尖学府和机构的邀约，还是忍不住为他的优秀感到骄傲，同时，心底也泛起一丝微弱的、对遥远距离的本能忐忑。
“时间上，”江辰继续道，“国外的项目一般是下半年，也就是大四上学期就要出去。国内的项目时间灵活些，可以等到毕业后再衔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湖面，声音低沉了些，“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考虑过放弃国外的机会。但现在，”他转回头，深深地看着林暖暖，“我觉得应该把所有的选项，包括它们可能带来的影响，都摆在桌面上，我们一起看。”
他说的“一些原因”，彼此心照不宣。林暖暖心里酸软一片。他在告诉她，他不再会单方面为她“牺牲”或“决定”，而是要将选择权、知情权，完整地交到他们两个人手中。
“你的倾向呢？”林暖暖轻声问，“抛开其他因素，从纯粹学术发展角度看，你最想去哪里？最有利于你接下来想做的研究？”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她的问题。“mIt的项目，合作导师是凝聚态理论领域最前沿的几位学者之一，他们的超算资源和国际协作网络是目前最好的，对推进我手头关于拓扑量子材料的模拟会很有帮助。普林斯顿的氛围更偏重基础数学和物理的根本性问题，可能对未来转向更理论化的方向有益。清华的项目优势在于离熟悉的团队和环境近，转换成本低，也能继续和陈教授保持紧密合作。”他分析得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最后诚实地说，“如果只论学术资源和个人兴趣的契合度，mIt的项目最有吸引力。”
他说得很坦率。林暖暖听出了他话语中对那个顶级平台的向往。那是一个学者本能的对更高处、更前沿的追求。她完全理解，也绝不愿意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那就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
江辰怔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
林暖暖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眼神清澈而坚定：“江辰，星星是你要追逐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把它们摘下来只放在我眼前。我要的，是和你一起看着它们，哪怕有时候需要隔着很远的距离。”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几天深思熟虑的想法，“如果你去mIt，我们就面临大概一年左右的异地。这一年，对你来说是宝贵的学术冲刺期，对我来说，同样是积累作品、寻找定位的关键期。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各自在‘战场’上努力，变得更强大。”
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光：“我可以尝试申请mIt媒体实验室（media Lab）或者附近高校艺术学院的短期访问或合作项目——他们的‘有形媒体小组’和‘流体界面小组’做的很多事，都和科学可视化紧密相关。就算不能立刻成行，我也可以在国内顶尖的相关机构实习，夯实基础。我们保持紧密联系，分享进展，互相打气。等到一年后你项目结束，或者我积累到足够的经验和作品，我们再汇合，选择下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她的思路清晰，充满建设性，不是消极地接受分离，而是主动将“异地期”转化为“共同成长加速期”。她没有沉浸在离愁别绪里，而是立刻开始寻找解决方案和积极意义。
江辰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充满勇气和智慧的光芒，胸腔被一种饱胀的、混杂着骄傲、感动和更深沉爱意的情绪填满。他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她不仅理解他的梦想，更拥有不逊于他的、为自己的梦想拼搏的勇气和规划能力。
“好。”他声音微哑，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最坚定的字眼。他补充道，“mIt的项目申请可以推迟半年入学，我可以跟导师沟通，争取明年春天再去。这样，我们能多出至少半年的相处时间，你也可以更从容地准备。”
这是他的让步和体贴，在坚持大方向的同时，争取更优化的时间安排。
“还有，”江辰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一个文档，“这是我根据你刚才说的目标城市和机构，整理的一些潜在机会和信息渠道，包括几位可能提供推荐或指导的学者、业内人士的联系方式，以及这些地方的生活成本、文化环境粗略分析。”他将平板递给她。
林暖暖接过，翻看着那详尽程度超乎想象的文档，眼眶瞬间红了。他不仅听进去了她的每一句话，还默默做了这么多功课。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证明他的用心。
“你这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她哽咽着问。
“从你说找到‘科学可视化’方向那天起，就留意了。”江辰语气平常，耳根却有些红，“想着，总有一天要用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光斑跳跃。湖水轻漾，微风拂面。
一场可能引发焦虑和矛盾的“未来谈判”，在他们坦诚的交流、理性的分析和彼此毫无保留的支持下，变成了一次共同绘制蓝图的协作。没有谁勉强谁，没有谁为谁牺牲，有的只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确认了彼此相爱的前提下，认真思考如何让两条各有轨迹的人生航线，在未来实现最优化、最长久的交汇与并行。
他们具体讨论了接下来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节点、要完成的目标、沟通的频率和方式，甚至开始玩笑般地给可能的异地期设置“里程碑”和“奖励机制”。
未来依然充满变数，但此刻，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与期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是独自面对，而是拥有一个既能仰望同一片星空、又能脚踏实地共同规划的战友与爱人。
“我们的未来，”林暖暖靠在他肩上，看着湖光山色，轻声总结，“好像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需要我们共同设计、求解的证明题。”
“嗯。”江辰揽住她的肩膀，嘴角扬起清晰的笑意，“证明结果是：‘我们’会在一起，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