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新冠疫情毫无征兆地爆发，瞬间席卷而来的恐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人喘不过气，恍惚间竟有种世界末日降临的窒息感。整个春节，我都泡在各种微信群里疯狂找人买口罩，平时五块钱一包的一次性口罩，彼时翻了五倍卖到二十五，甚至炒得更高，还得先交定金排队预订。
那段日子，花钱如流水般没个尽头，可收入却彻底断了档，每天睁眼就是开销，心里的焦虑像野草似的疯长，抓心挠肝地难受。
在家待得快要发霉，刷短视频时偶然看到，疫情期间送外卖收入格外高，平台还能帮忙办理出入证。这个发现像根救命稻草，让我瞬间有了方向——等管控松一点，就去市里送外卖讨生活。
熬到四月，管控终于有所松动，我立刻动身去了市区，顺利入职饿了么，成了一名外卖骑手。可真正干起来才知道，全职骑手的薪资是固定单价，还分了好几个档位，想多挣钱根本没那么容易。
刚入行时，路线不熟、业务生疏，一天拼尽全力也就跑十几二十单，后来慢慢适应了，接单量才渐渐涨了些，但平均下来一天也就四十单，能赚两百来块。刨去每月的租车费和房租，勉强够一家人维持生计。
我们站点里，大半都是和我一样的新人，来自各行各业，每个人背后都藏着一段难捱的日子。最让人唏嘘的是一个叫张佳伟的大哥，之前竟是开工厂的老板，如今却背着两百多万的负债来送外卖。
我们这群人年龄相差不大，平时凑在一起格外投缘，经常收工后约着喝酒，借着酒劲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一天晚上7点，站长在群里通知晚上十点收工后所有人都回站点集合。我以为是有工作安排，收工后便准时赶了回去，一进门就愣住了——站点里摆着满满一大桌酒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还备了不少好酒。我下意识以为是站长请客，跟着大家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直到第二天才从站长口中得知，这顿饭是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事请的，就因为前一天他赢了5万块钱，特意在站点摆酒请客。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突然动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赌博欲望，被这顿突如其来的事件彻底勾了出来，蠢蠢欲动得压不住。
我赶紧打听那位请客同事的消息，这才知道他叫牛帅，比我大八岁，家里有一儿一女，最小的孩子都已经六岁了。
当天晚上，我特意主动约牛帅吃饭，酒过三巡，我问他，“哥，你是在哪里赢的5万块钱。
牛帅也没藏着掖着，直言自己玩的是“加拿大28”，就在qq群里操作。几杯酒下肚，他打开了话匣子，跟我讲起了他跌宕起伏的赌博经历。
原来他之前在甘肃做手机生意，足足开了五家手机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没碰赌博之前，他连扑克牌都不会打，完全是个“门外汉”。
直到有一天，他发小来店里闲聊，手里一直拿着手机玩这款赌博游戏，他一时好奇凑过去看了会儿，没想到短短十几分钟，他发小就赢了一万块钱。看着那笔轻松到手的钱，他彻底动了心，当即让发小把他拉进了赌博群。
他说，这游戏的玩法特别简单，无非就是赌三个数字相加的和值，猜大小、猜单双就行，所谓的“特码”，其实就是三个数字加起来的具体数值，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规则。
刚进群的时候，他只充值了两千块钱，心里想着，这也就是几家手机店一天的收入，就算输了也不心疼。可他万万没想到，运气竟好得离谱，两千块钱竟然赢到了三万块。当时他发小都看呆了，一个劲地夸他是财神附体，天生就是赌钱的命。
那会儿的牛帅，早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整个人飘得没了分寸。他真的觉得自己天生自带财运，不然也不会短短几年，就从一家手机店做到五家，生意顺风顺水。
晚上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把赢了三万块的事告诉了媳妇，他媳妇平时只是在家照顾孩子，大小事都由他做主，加上他平时对媳妇和岳父母都很好，媳妇对他向来十分信任。听他说赢了钱，媳妇不仅没多想，还特别开心，一个劲地夸他有本事，就连当晚的相处，都比平时主动了不少。
从那以后，牛帅就彻底陷进了qq群里的“加拿大28”，再也拔不出来。每天在手机上盯着数字起伏，输赢都是好几万，整个人的心思全扑在了赌局上，早就没了心思管那家手机店的生意，任由店员维持正常经营。
有天夜里，他媳妇睡得正香，突然被他一声兴奋的“漂亮”惊醒。原来是那天晚上，他一口气赢了十三万，激动得没控制住情绪。
媳妇醒了之后，得知他赢了13万，还关切地问他饿不饿，转身就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清汤面，全程都满是欢喜。
可牛帅说，那一夜的欢喜，是他赌局里最后的光亮，从那之后，地狱的大门就向他缓缓敞开了。
第二天，他的运气急转直下，一天之内就输了二十万。他吓得不敢告诉媳妇，心里抱着侥幸，总觉得只是一时失手，接下来肯定能把钱捞回来。
其实那会儿算下来，他也就净输了几万块，以他当时的经济实力，根本不算问题，只要及时止损，什么影响都没有。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实也不是短剧，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接下来的短短几天，他像是被下了魔咒，银行卡里四十多万的现金，转眼就全部输光了。媳妇渐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整日魂不守舍、心事重重，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输钱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撒谎，说只是把之前赢的钱又输回去了，媳妇没多想，也就没再追问。
可被赌瘾缠上的他，早已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就只有“捞本”两个字。为了凑钱继续赌，他彻底疯魔了，半年时间里，陆陆续续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五家手机店全部转让，一共卖了差不多八十万。一头扎进了赌局，偶尔也有赢钱的时候，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输光的结局。
直到这时，被他媳妇知道了实情，他媳妇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着丈夫颓废的样子，满心悔恨，恨自己当初明明知道他在赌没有去阻止他，反而还纵容他。
牛帅赌博输光家产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认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从前的夸赞变成了如今的嘲笑。好在家里人没有过分责怪他，只是劝他放下过去，从头再来，只要以后再也不碰赌博就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人人羡慕的有志青年变成所谓的失败者，这种巨大的落差早就压垮了他的理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一定要把输掉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就这样，他一步步走向了更深的深渊。一开始，他找以前的朋友、合作商借钱，可大家都知道他沉迷赌博，没人愿意把钱借给一个无底洞。最后他想到了贷款，拿着还在存续的几张营业执照和银行流水，办了好几张大额信用卡，短短几个月就又负债三十多万。
转眼到了2019年年底，在家颓废了好几个月，他来到这个外卖站点，我们也就这样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