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夜宿荒店，黄雀在后
离开城西棚户区，小伟和素心并未返回清风观方向，而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朝着北方，渐行渐远。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旷野之上，寒风渐起，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荒芜。远处起伏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两人脚程不慢，但并未全力飞遁。一则小伟伤势虽愈，仍需时间巩固；二则他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那令牌和黑盒子；三则……他们不想留下太过明显的行迹。黄守道虽逃，黄家与幽冥的势力盘根错节，难保没有眼线。
约莫行出百里，天色已完全黑透。四野茫茫，不见人烟，只有风声呜咽，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荒凉。
“前方似乎有灯火。”素心忽然指着左前方说道。她的目力极佳，在黑夜中也能视物。
小伟凝神望去，果然，在数里外一座矮山的背风处，隐约透出几点昏黄的光晕，若非素心提醒，在这荒郊野外几乎难以察觉。
“过去看看，若是客栈或猎户人家，便借宿一宿。”小伟说道。虽然以他们现在的修为，露宿野外也无妨，但若能有个遮风挡雨、相对隐蔽的地方休整，自是更好。
两人收敛气息，朝着灯火处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并非什么村庄，而是一座孤零零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两层木楼。木楼建在山坳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背靠山壁，前面挑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风中摇曳，照亮了门楣上一块斑驳的木匾，上面用红漆写着三个已有些褪色的大字——“有间客栈”。
客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小伟和素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客栈内确实隐隐传出人声，似乎还不止一拨客人。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酒菜香气和柴火燃烧的味道，与周围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进去看看，小心些。”小伟低声道。他艺高人胆大，更兼急需一个安静处所，决定冒险一探。
素心点头，手已悄然按在了剑柄上。
两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客栈大堂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摆着七八张粗糙的木桌，此刻有三张桌子坐了人。
靠门最近的一桌，坐着两个身穿粗布短打、腰间挎着猎刀、看起来像是山民猎户的汉子，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和几块粗饼喝酒，低声交谈着。
中间一桌，则是一个独行的客商打扮的老者，戴着一顶皮帽，面前摆着一壶酒和几样简单的菜肴，正自斟自饮，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过门口。
最里面靠墙的一桌，坐着三人。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身材魁梧，气息彪悍，隐隐有炼气后期的修为。他身旁两人，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另一个则沉默寡言，埋头吃着碗里的面。这三人虽然穿着普通，但那股子江湖草莽的煞气，却是掩饰不住。
小伟和素心的进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猎户汉子好奇地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喝酒。客商老者目光在小伟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他背后那用粗布包裹（掩盖了混沌气息）的长条状物上扫过，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而那络腮胡大汉三人，则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尤其在素心身上转了几圈，带着一丝审视与玩味。
柜台后面，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憨厚、身材微胖的掌柜，正拿着抹布擦拭桌面，见有客人进来，连忙堆起笑容迎了上来。
“哟，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这天寒地冻的，快里面请！”
“住店，两间上房，再弄些热饭菜。”小伟声音平淡，取出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他刻意收敛了气息，看起来就像个有些武功底子、带着女伴出门游历的寻常少年。
“好嘞！上房两间！热饭菜马上就好！客官先这边坐！”掌柜热情地招呼着，引着两人在一张空桌坐下，又麻利地倒上两碗热茶。
小伟和素心坐下，看似随意，实则已将大堂内所有人的气息、动作尽收眼底。那两个猎户气息微弱，确是凡人。客商老者身上有淡淡的法力波动，但很弱，约莫炼气三四层的样子。最里面那三人，络腮胡大汉炼气后期，另外两人炼气五六层，不足为虑。
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很快，掌柜的端上来几样热菜：一盘炒腊肉，一碟山野菜，一碗热汤，还有两碗米饭。虽然粗陋，但在这荒山野店，也算不错了。
小伟和素心默默吃着。饭菜味道普通，但胜在热乎。他们也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虽然修为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对食物的需求已大大降低。
吃到一半，那络腮胡大汉忽然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小伟他们桌子的空位上，咧嘴笑道：“小兄弟，带着这么水灵的妹子赶夜路，胆子不小啊！这北邙山一带，近来可不太平。”
他口音带着浓重的北地腔调，身上带着一股酒气和汗味混合的味道。
小伟放下筷子，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哦？怎么个不太平法？”
“嘿嘿，听说有妖物作祟，还有强人剪径。”络腮胡大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却瞟向素心，“小兄弟，看你们细皮嫩肉的，不像练家子。不如这样，哥哥我正好要往北边去，顺路，可以护送你们一程，只要……”
他话没说完，但眼中的淫邪之意已经很明显。
他身后那尖嘴猴腮的汉子也跟了过来，嘿嘿笑着帮腔：“就是就是，我们老大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手！有他护送，保准平安无事！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素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小伟却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冷意：“不劳费心。我们自有去处。”
“哟呵？还挺横？”络腮胡大汉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爷我看上你这妹子，是你们的福气！识相的，乖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小伟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搭在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腕上。
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是随意。
但络腮胡大汉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只烧红的铁钳夹住，一股钻心蚀骨、仿佛能冻结他气血和法力的诡异力量，瞬间沿着手臂蔓延上来！他试图挣扎，却骇然发现，自己炼气后期的修为，在这少年看似随意的一搭之下，竟如同泥牛入海，动弹不得！
更让他恐惧的是，那股侵入体内的力量，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种真元或煞气，而是一种……仿佛能吞噬、湮灭一切的灰蒙蒙气流！
“你……你……”络腮胡大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眼中充满了惊恐。他身后的尖嘴猴腮汉子也察觉不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小伟依旧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我说了，不劳费心。”
他松开了手。
络腮胡大汉如蒙大赦，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自己那桌的凳子上，惊恐地看着小伟，仿佛见了鬼。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微微泛着灰色的指印，那股阴冷诡异的侵蚀感依旧残留。
“滚。”小伟吐出一个字。
络腮胡大汉再不敢多言，甚至连狠话都不敢放，对着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连桌上的东西都顾不上，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冲出了客栈，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那两个猎户汉子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低下头，不敢再看。客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深深看了小伟一眼，随即也低下头，慢慢啜饮着杯中酒。
掌柜的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赔着笑：“客官息怒，息怒，这些粗人不懂规矩，打扰您用饭了。”
小伟没说什么，重新拿起筷子。素心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吃饭。
仿佛刚才那小小的冲突，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吃完饭，掌柜的引着两人上了二楼。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稍微干净些、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房间。小伟和素心的房间相邻。
关上房门，小伟立刻在房间内布下了一层简单的隔音和预警禁制。虽然粗糙，但足以防备凡人偷听和低阶修士的窥探。
“刚才那人……”素心轻声开口。
“不是偶然。”小伟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远处隐约的山影，“那络腮胡大汉，看似江湖草莽，但他身上，有极淡的、经过刻意掩饰的黄家功法的气息。虽然很淡，且混杂了其他驳杂真气，但瞒不过我。”
素心脸色微凝：“黄家的眼线？他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
“未必是专门针对我们。”小伟分析道，“可能只是这一带的暗桩，或者被黄家收买的江湖势力。我们恰好撞上了。他想试探我们，或者……想掳走你。”
素心眼中寒光一闪：“那为何不留下他，问个清楚？”
“打草惊蛇。”小伟摇头，“他只是个小喽啰，留下他也问不出什么核心机密，反而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和实力。现在这样，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不好惹的过路修士，最多上报一下。我们正好借此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尾巴。”
他走到桌边，从怀中取出那个红布包裹的令牌和黑盒子，放在桌上。
“先看看这个。”
两人首先研究那块暗红色的马家令牌。令牌材质非金非玉，温润中带着一丝血脉牵引感。背面的地图线条极其简陋，看起来就像孩童的涂鸦。
小伟尝试着注入一丝混沌之力。令牌微微一亮，背面的地图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泛起淡淡的红光，但依旧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可能需要特定的方法，或者……到特定的地点，才能激活。”素心推测道。
小伟点了点头，将令牌小心收起。这东西关乎他的身世，急不得。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那个冰冷的黑盒子。
盒子上的符文已经黯淡，但依旧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邪气。小伟再次用混沌之力包裹手掌，谨慎地打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毒烟、暗器或者更诡异的东西。
盒子里，只静静地躺着一枚拇指大小、通体漆黑、形状不规则的……碎片。
碎片非金非石，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细密繁复的、与盒子上符文同源却更加古老的纹路。它静静躺在那里，却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不断散发着一种吞噬光线、扭曲感知的诡异力场。
更让小伟和素心心头一跳的是，这碎片散发出的气息，与他们之前在寂寒渊深处，从那冰宫之主口中听到的“定界珠碎片”，隐隐有几分相似！虽然更加微弱、驳杂，且充满了幽冥邪气的污染，但其核心的那种“界定”、“稳固”的道韵，却如出一辙！
“这是……定界珠的……碎片？而且是……被污染过的碎片？”素心失声道。
小伟盯着那枚黑色碎片，眼神锐利如刀：“黄家将此物藏在奶奶的暗格里，绝非偶然。他们是想用这东西……追踪我？还是……作为某种‘信标’或‘媒介’？”
他忽然想起之前张九渊天师说过，黄守道逃遁前，可能带走了“定界石”的核心碎片。难道，这就是其中之一？或者，是更早之前就准备好的？
如果这碎片能作为信标，那他们此刻的位置……
小伟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
客栈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桌椅碎裂和惊呼声！
小伟和素心瞬间闪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客栈大堂内，不知何时，多了四个身披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他们气息阴冷晦涩，赫然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为首一人，手中正捏着那个客商老者的脖子，老者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那两个猎户汉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面无人色。
四名黑袍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二楼，小伟和素心所在的窗口！
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自己！而且，来的这么快！
是那枚黑色碎片暴露了位置？还是……从一开始，这间客栈，就是一个陷阱？
小伟眼中寒光大盛。
看来，今晚是别想安静研究东西了。
也好，正好拿你们，试试我重塑后的混沌之力，究竟……有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