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种棚的竹架刚搭好,扬岭生产队就炸开了锅。
公社文书骑着辆掉漆的 “永久” 牌自行车,在晒谷场的土路上急刹住车,车铃 “叮铃” 响得清脆:“李队长!地区农机站要招知青培训,学拖拉机维修,全公社就一个名额!”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油,知青们瞬间围了上来。
赵红兵扒开人群挤到前面:“真的假的?学完能当拖拉机手不?”
在那个年代,拖拉机手是农村最风光的技术活,不仅记满分工,还能经常去公社办事,比下地淌汗体面多了。
陈俊英也搓着手激动:“要是能学修拖拉机,以后队里的农机就不用求外人了!”
李建国刚给育种棚的塑料薄膜钉上钉子,闻言直起身,裤脚还沾着泥土:“名额必须给柏羽!”
他往知青点的方向喊,“小王!快过来!”
柏羽正蹲在地上调试育种棚的测温计,听见喊声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攥着画着刻度的木板。
“地区农机站搞培训,一个月,学拖拉机维修。” 李建国拍着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上次你修拖拉机,拆发动机跟玩似的,这名额非你莫属。”
周围的知青虽有羡慕,却没人反驳。
春播时柏羽徒手修好卡死的拖拉机变速箱,还帮邻队排除了脱粒机故障,这技术大家有目共睹。
人群外围的林晚秋攥紧了衣角,指甲掐得掌心发疼。
她下周就要去县里农场改造,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碰技术活,没想到偏偏在这时来了培训名额。
可她看着柏羽手里的测温计,又想起自己纵火毁犁的前科,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她确实没资格争。
三天后,柏羽背着打补丁的蓝布包,揣着李建国写的推荐信,登上了去地区的拖拉机。
车斗里堆满了化肥袋,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风里混着柴油味和泥土味,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心里满是期待。
原主的记忆里,曾无数次梦见坐在拖拉机驾驶室里,可直到意外去世都没实现,如今这个机会,算是替原主圆了梦。
地区农机站坐落在城郊,几排红砖房围着个大院子,院子里停着十多辆东方红 - 75 型拖拉机,车身上的红漆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威严。
报到时,负责登记的同志递给他一本厚厚的教材,封皮印着《农业机械原理》,书页泛黄,边角还粘着油污:“这是老工程师们编的,上课好好听,别辜负公社的推荐。”
培训课堂设在农机站的仓库改建房里,黑板是刷了墨的木板,课桌椅都是掉漆的旧家具。
十个知青来自不同公社,都揣着笔记本坐得笔直。
授课的王工程师头发花白,戴着副断了腿的眼镜,用绳子系在耳朵上,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机械味:“今天先讲拖拉机的心脏 —— 发动机,你们记住,燃油系统是命门,出了问题整机都得趴窝。”
柏羽听得格外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
他不仅记重点,还在空白处画草图。
发动机的气缸结构、活塞运动轨迹,都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来,旁边标注着尺寸和原理。
前排的知青偷偷回头看,见他画的图比教材上还清楚,忍不住小声赞叹:“这知青以前学过吧?画得太专业了!”
讲到燃油系统章节时,王工程师敲着黑板上的喷油嘴示意图:“东方红的喷油嘴是标准设计,但有个老毛病 —— 耗油高。咱们测过,每亩地比进口机型多烧两升柴油,一年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他叹了口气,“多少工程师琢磨过,都没找到好法子。”
柏羽心里一动,想起春播时修拖拉机的场景。
当时他拆开喷油嘴,发现孔径是固定的 2 毫米,燃油喷射时雾化不均匀,总有油滴挂在喷孔边缘,没充分燃烧就浪费了。
他下意识地摸出铅笔,在笔记本上画起喷油嘴的剖面。
要是把孔径缩小到 1.8 毫米,再在喷孔内加个螺旋槽,让燃油旋转喷出,雾化效果会不会更好?
课后,其他知青都去食堂打饭,柏羽却留在教室,对着教材反复琢磨。
他找来张草稿纸,详细画出改良方案。
喷油嘴采用阶梯式孔径,入口 1.8 毫米,出口收缩至 1.5 毫米,内部加三道螺旋槽。
在喷孔外增加一个可拆卸的雾化罩,让燃油喷出来后二次分散。
他还根据拖拉机的功率计算,在旁边写下公式:“雾化效率提升 30%,理论油耗降低 15%”。
食堂快关门时,他才想起没吃饭,揣着草稿纸往食堂跑,路上刚好碰到王工程师。
“小王,还没吃饭?” 老工程师笑着问,瞥见他手里的图纸,“这是画的啥?”
柏羽赶紧递过去:“王师傅,我想试试改良喷油嘴,您帮我看看行不行。”
王工程师接过图纸,推了推眼镜仔细看,原本松弛的脸渐渐绷紧,手指在图纸上滑动:“阶梯式孔径?螺旋槽雾化?”
他突然停下,盯着油耗计算处,“你算过?能降低 15%?”
柏羽点点头:“春播时我测过队里的拖拉机,按这个设计,应该能达到这个数。”
老工程师拉着他往办公室走,连饭都忘了吃。
他从抽屉里翻出喷油嘴的实物,拆开来放在桌上,对照着图纸反复比对:“你这想法太妙了!螺旋槽能让燃油形成涡流,雾化罩二次分散,正好解决了雾化不均的问题!”
他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这要是成了,能解决东方红拖拉机耗油高的老大难问题,全省的农机都能受益!”
办公室的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王工程师还在和柏羽讨论细节。
他从铁皮柜里翻出一本《拖拉机燃油系统设计手册》,递到柏羽手里:“这是苏联专家留下的,你拿着参考。”
他又撕下一张便签,写下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培训结束后,有问题随时找我。你的方案,我明天就报给站里研究,说不定能申请技术革新奖!”
接下来的培训里,柏羽成了王工程师的 “小助手”。
每天课后,他都跟着老工程师拆检拖拉机,亲手调试喷油嘴,把图纸上的设计一点点转化为实物。
有次拆喷油嘴时,扳手打滑砸伤了手指,他裹着纱布还继续干:“多练几次,才能知道设计合不合理。”
老工程师看在眼里,偷偷给公社书记写了封信,夸柏羽 “是块搞机械的好料子”。
培训快结束时,农机站组织实操考核,给故障拖拉机排除问题。
其他知青还在查教材,柏羽已经听出是喷油嘴堵塞,拆开后用细铁丝疏通喷孔,又调整了雾化罩的角度,启动拖拉机时,发动机的声音明显比平时轻快:“好了,雾化充分了,油耗能降下来。”
王工程师拿着油耗仪测了测,当场宣布:“满分!小王这水平,比咱们站里的维修师傅还强!”
返程那天,王工程师把柏羽送到门口,塞给他一个新的喷油嘴样品:“这是按你的设计做的,回去装在队里的拖拉机上试试,有数据随时告诉我。”
他拍着柏羽的肩膀,眼里满是期待,“好好干,农机领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坐在回程的拖拉机上,柏羽摩挲着喷油嘴样品,心里满是憧憬。
回到队里,社员们早就等在晒谷场。
李建国第一个迎上来:“学得咋样?以后咱们的拖拉机不用愁了吧?”
柏羽举起喷油嘴样品,笑着说:“不仅能修,还能改!改完能省 15% 的油!”
陈俊英凑过来摸了摸:“这玩意儿真这么神?赶紧装上去试试!”
夕阳下,柏羽蹲在拖拉机旁,亲手拆下旧喷油嘴,换上新样品。
当李建国启动发动机时,轰鸣声格外顺畅,柴油味都淡了些。
苏大叔凑过来:“听着就有劲!以后种地更省钱了!”
柏羽看着转动的车轮,知道自己的路走对了。
从改良犁具到育种棚,从纠正档案到革新喷油嘴,他在这片黄土地上,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
晚风拂过育种棚的塑料薄膜,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