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瑕荐来的太医姓吴,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沉静,是麦风司暗中网罗的医道高手,尤精妇科,且口风极严。他被丹霞悄然引入椒房殿内室,隔着丝帐为林皇后请脉。
指尖甫一搭上腕脉,吴太医的神色便是一凝。他屏息凝神,细细体察了左右两手脉象,尤其是寸关尺三部,良久,方才收回手,起身对着丝帐后的身影深深一揖,声音虽低,却带着确凿无疑的恭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此乃滑脉,如珠走盘,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娘娘……这是喜脉啊!依脉象看,已近两月,胎气初凝,甚是稳健。”
帐内,林皇后虽早有预感,但听到这确切的诊断,心头仍是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巨大的压力同时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地再次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孕育着关乎国本、牵动无数人心的皇嗣。
“有劳吴太医。”林皇后的声音自帐内传出,竭力保持着平静,“此事关系重大,在本宫禀明陛下之前,还望太医……”
“娘娘放心。”吴太医立刻接口,神色肃然,“微臣明白利害,今日之事,出得娘娘之口,入得微臣之耳,绝无第六人知晓。微臣会开一些温和滋补、安胎宁神的方子,对外只说是调理娘娘近日操劳所致的心悸之症。”
“如此甚好。”林皇后微微颔首,“丹霞,重赏吴太医,送太医从侧门出去。”
待吴太医离去,丹霞返回内室,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欣喜:“娘娘!这真是天大的喜讯!”
林皇后却已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眸中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冷冽:“是喜讯,也是催命符。从今日起,椒房殿一切饮食起居,需加倍小心。所有入口之物,必经你或本宫另外指定的两名绝对可靠之人查验。殿内所有摆设器物,每隔三日彻底清查一遍。没有本宫手令,任何外人不得擅入内殿。你去挑选几个家世清白、背景干净、手脚麻利的小宫女,充作殿内洒扫,由你亲自调教。”
她必须立刻将椒房殿打造成铜墙铁壁,在将喜讯公之于众前,扫清一切可能的隐患。
“奴婢明白!”丹霞凛然应命,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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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雁门郡一处靠近边境的榷场。
这里胡汉杂处,驼铃叮当,空气中弥漫着牲畜、香料和皮革混杂的气味。几个穿着普通商贩服饰的“锋镝营”暗哨,分散在集市各处,看似漫不经心地闲逛,实则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校尉石勇蹲在一个卖劣质中原瓷器的摊子前,手里把玩着一个粗陶碗,眼角余光却锁定在斜对面一个西域胡商的摊位上。那胡商主要贩卖一些色彩鲜艳的西域地毯和毛皮,生意看起来不温不火。但石勇注意到,这胡商对真正来问价的客人并不热情,反而时不时与旁边一个贩卖中原旧书、字画的摊主低声交谈几句。
那书摊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汉人,眼神闪烁。两人交谈时,西域胡商似乎对书摊上那些落满灰尘、无人问津的、涉及山川地理、神话志异的旧书格外感兴趣,甚至几次拿起几卷残破的竹简仔细端详。
石勇不动声色,对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会意,装作顾客走到书摊前,拿起一本《山海经》残卷翻看,随口问道:“老板,这书怎么卖?”
书摊老板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五十钱。”
“这么破还五十钱?”同伴故作不满,放下书,又指着旁边几卷同样破旧的竹简,“这些呢?看着更旧了。”
“那些不卖。”书摊老板语气生硬地回绝,眼神却下意识地瞟了那西域胡商一眼。
就在这时,集市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队大约七八人的商队走了进来,为首的几人同样高鼻深目,穿着西域服饰,但他们携带的货物似乎不多,风尘仆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石勇心中一动,这队新来的西域人,与那地毯摊的胡商似乎并非一伙,但他们进入集市后,目光很快也落在了那个书摊上,并且看似随意地靠了过去。
新来的西域商队首领与书摊老板低声交谈了几句,石勇隐约听到几个词“……古地图……”、“……黑水源头……”。随即,那首领从怀中掏出一小袋东西,沉甸甸的,似乎是金沙,塞给了书摊老板。书摊老板飞快地收起袋子,从摊位底下摸索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了过去。
交易完成得极快,新来的西域商队拿到东西后,毫不留恋,立刻转身离开了榷场。
石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两拨西域人,似乎都在通过这个不起眼的书摊老板,搜集特定的、与地理古籍相关的东西?他们要找什么?“古地图”、“黑水源头”又指的是哪里?
他立刻示意手下,分头跟踪那新离开的西域商队以及继续监视书摊老板和地毯胡商。他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一条重要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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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宣室殿。
韩信看着手中由北疆加密渠道送来的最新情报,上面详细记录了石勇在榷场的发现,以及“锋镝营”后续跟踪的结果——那队新来的西域商队离开榷场后,并未前往常见的西域商路,而是折向了西南方向,那个方向……似乎更靠近通往河西走廊、乃至更遥远西域的隐秘古道。
“西域……古籍……地图……”韩信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西域三十六国的大致区域,又划向标注着“昆吾”传说起源的模糊地带。“他们对骊山地宫也如此感兴趣?还是说,昆吾藏的线索,本就与西域有关?”
他想起墨雪关于地宫能量力场、未知金属的推断,这些东西,确实不似中土常见之物。若真与西域有关,那么这些西域人的活跃,以及他们与“假匈奴”的接触,似乎就能串联起来了。
“传令给柴武,”韩信沉声道,“加大对西域方向情报的搜集,尤其是关于昆吾传说、特殊矿物、古代遗迹的传闻。设法查清那书摊老板的底细,以及他与两拨西域人交易的具体内容。必要时,可以‘请’他回来问问话。”
“诺。”内侍领命。
韩信又拿起另一份奏报,是墨雪关于“同频谐振仪”已初步完成,请求择机再次进入地宫的请示。他沉吟片刻,提笔批下两个字:
“准。慎行。”
地宫之谜,北疆之诡,后宫之喜……各方线索交织缠绕,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紧。而执网之人,需要在这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找到最关键的那个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