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征的大军如同一条钢铁巨龙,浩浩荡荡开出武关,踏入荆襄之地。旌旗招展,矛戟如林,中军那面巨大的“韩”字帅旗和“天熙”龙纛,在初夏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所过之处,草木皆兵。沿途郡县早已接到檄文,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更有关中、中原调集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汇入,军势之盛,远非昔日平定彭越可比。
韩信坐镇中军,并未急于求成。大军出武关后,并未直扑英布盘踞的宛城,而是首先稳扎稳打,清理宛城以北、伏牛山以南的广阔地域。这里城邑众多,情况复杂,既有心向朝廷的,也有被英布威慑或拉拢的。
韩信采取的策略极为老练。他命前锋精锐逐一扫荡那些依附英布的小股势力,拔除其外围据点。对于态度暧昧或据城观望的城邑,则大军压境,围而不攻,同时派能言善辩之士入城宣谕,陈说利害,重申朝廷只诛英布、胁从不问的政策。
在绝对的军事压力和明确的政治许诺下,短短半月之内,穰县、冠军、涅阳等数座城池相继倒戈,开门迎降。王师兵不血刃,便收复了大片土地,兵锋直指宛城北面的最后屏障——雉县。
与此同时,南征副将陈胥率领的三万穿插部队,自定陵悄然南下。这条路崎岖难行,多山丘林地,并非大军通行常道。陈胥牢记韩信“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告诫,严令部队轻装简从,遇小股敌人则迅速歼灭,遇险关要隘则设法绕行,日夜兼程,如同一条隐入山林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向宛城南翼迂回。
……
宛城,荆王宫。
英布得知韩信亲率大军南下,并且如此迅速地清扫了其北部屏障,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原本指望凭借伏牛山险和北部城邑的缓冲,能拖延王师锐气,甚至寻找反击机会,没想到韩信手段如此凌厉。
“韩信小儿,欺人太甚!”英布一拳砸在案上,“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谋士劝道:“大王,韩信势大,正面交锋恐难取胜。不如依仗宛城城高池深,坚守不出,同时派人急往百越,许以重利,请其出兵袭扰韩信侧后,或可解围。”
另一将领却道:“坚守?雉县若失,宛城便完全暴露在麦军兵锋之下!末将愿领精兵,增援雉县,据城而守,消耗麦军兵力!”
英布眼神闪烁,他本性凶悍狡诈,不甘于单纯防守。他深知雉县的重要性,但也知道韩信主力汇聚于此,强援恐难奏效。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命雉县守将严加防备,没有本王军令,不得出战!另外……派人去查探陈胥那一路兵马到了何处!韩信分兵,必有图谋!”
他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陈胥的那支奇兵,让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
千里之外的咸阳,瑶光宫。
随着皇帝亲征,朝廷重心南移,这座安置“女史”的宫苑似乎更加沉寂。数百名少女依旧在女官的督导下,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礼仪修习和课业。然而,那份因皇帝出征而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不久前那场“御苑惊鸿”的余波,让这片沉寂之下,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
那位曾在兰圃抚琴、惊动圣驾的林仙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依旧沉静少言,举止合规合度,但投向她的目光中,探究、羡慕乃至隐晦的嫉妒,却日益增多。同院的女史,有些刻意与她亲近,希望能沾得一丝“圣眷”;有些则疏远孤立,冷眼旁观;更有甚者,言语间偶尔会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这一日,讲授《诗经》的女官抽查课业,恰好点到了林仙丽。她从容起身,将《关雎》一篇的释义与自己的理解娓娓道来,声音清越,见解虽不惊人,却也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颇为得当。
女官微微颔首,难得地赞了一句:“林女史于诗义,倒是用了心。”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夸奖,但在某些人听来,却格外刺耳。坐在后排的一位出身军功家族的张姓女史,忍不住低声对身旁同伴嗤笑道:“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和那点琴艺,侥幸入了陛下的眼罢了,真当自己才冠瑶光了?”
声音虽低,但在静谧的学堂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林仙丽身形微顿,却并未回头,只是垂眸敛衽,安静地坐了回去,仿佛未曾听见。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课后,那位张姓女史与其交好的几人聚在廊下,言语间对林仙丽多有讥讽。林仙丽独自一人,走向宫苑深处的藏书阁,那是她平日最爱流连之处。
“林妹妹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仙丽回头,见是另一位颇负才名、出身关东书香门第的苏姓女史。
苏女史走近,微笑道:“方才堂上某些言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瑶光宫乃清修之地,陛下设立此宫,意在择选贤德,非是争强斗胜之所。妹妹沉静娴雅,心性高洁,他日必有福报。”
林仙丽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神,心中一暖,敛衽回礼:“多谢苏姐姐开解。仙丽谨记,必当恪守宫规,静心修德。”
两人并肩向藏书阁走去,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瑶光宫内的微澜,与千里之外荆襄大地的战鼓,仿佛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少女们隐秘的心事与无声的较量,一边是决定帝国命运的铁血交锋。然而,谁又能断言,这宫闱深处的些许波澜,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悄然影响到那远方的战局,乃至整个帝国的走向呢?
宛城以北,王师主力已兵临雉县城下,营垒连绵,望不到尽头。而陈胥的奇兵,也已悄然抵达预定的出击位置,如同一支引而待发的利箭,瞄准了英布的后心。荆襄之战的序幕,才刚刚拉开,更激烈的风暴,还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