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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模拟晨光(监狱穹顶的灯光变化程序)刺破d-7区域的昏暗时,整个区域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夜无眠的核心成员们眼中布满血丝,围拢在技术工作间里,盯着沉默的通讯终端。
昆汀尝试了所有预留的紧急联络渠道,但无论是试图联系奥列格副官,还是向监狱内务管理处匿名申诉,都石沉大海,
甚至个别渠道传回了“线路维护中”或“权限不足”的冰冷提示。
显然,医疗部已经利用其特殊权限,暂时封锁或监控了相关通讯。
“他们想捂住这件事。”昆汀声音沙哑,“头儿还在他们手里。”
维克多和王工已经准备好了“在d-7进行设备维修”的不在场证明,也处理了昨晚行动的痕迹,但两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昨晚的震动、警报、追击,以及医疗部内部传出的只言片语,都预示着情况极不乐观。
“泰格,”昆汀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基金会……埃莉诺·维斯特,她今天上午不是要来吗?如果头儿无法出现,或者状态不对,她会不会……”
泰格阴沉着脸:
“如果医疗部给头儿注射的药物效果够强,他们完全可以让头儿‘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无法有效配合。
基金会的人不是傻子,他们可能会察觉异常,但……他们会为了头儿一个囚犯,和医疗部彻底撕破脸吗?”
众人默然。在巨大的利益和潜在风险面前,一个囚犯的安危,分量能有多重?
时间在焦虑中一分一秒流逝。上午八点半,距离基金会约定的“场景回溯”引导开始时间还有一小时。
就在众人几乎绝望时,工作间那扇被改装过、具备基础加密功能的通讯终端,突然亮起了请求接入的提示灯!
不是常规频道,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多层加密的通讯代码——来自基金会!
昆汀精神一振,立刻操作解码。几秒钟后,埃莉诺·维斯特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面容,出现在小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某辆移动载具内部。
“江灼在吗?我需要和他通话。”埃莉诺开门见山。
昆汀和泰格交换了一个眼神。泰格深吸一口气,凑到屏幕前,沉声道:
“维斯特调查员,头儿……昨晚被医疗部紧急召去进行所谓的‘健康复查’,至今未归,通讯中断。
我们得到的最后消息是,他可能被注射了大量镇静药物,目前情况不明。”
埃莉诺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变得锐利:“镇静药物?在约定回溯的前夜?理由是什么?”
“医疗部声称监测到‘异常神经干扰信号’,需要对头儿进行‘安抚治疗’。”昆汀快速补充,
“但我们怀疑另有原因。另外,昨晚监狱内发生了异常的强烈能量震动,源头疑似医疗部地下设施。
震动发生后,医疗部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并开始搜查废弃管廊区域。”
埃莉诺沉默了两秒钟,手指在屏幕外快速操作着什么,似乎在调阅或核实信息。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寒光闪烁:“我知道了。医疗部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直接。他们想抢先控制变量,或者至少干扰我们的进程。”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权衡,然后果断道:
“计划不变。我会按原定时间前往监狱。告诉江灼团队的人,保持镇定,不要有任何过激举动。
如果江灼无法正常参与,我会以‘合作方人员健康状况不明’为由,要求与监狱管理方和医疗部进行三方紧急质询,并保留向更高授权方申诉的权利。”
她的语气强硬,带着基金会特有的底气和不容置疑。
“但……头儿的安全……”泰格忍不住问。
“如果医疗部还想维持表面上的规则,就不敢在明面上对江灼造成永久性伤害,尤其是在基金会已经介入的情况下。
他们的药物控制,恰恰说明了他们不想让江灼在回溯中‘正常’发挥。”埃莉诺分析道,
“这反而证明,江灼的‘烙印’和他们害怕我们发现的东西,至关重要。我会利用这一点施压。”
她看了一眼时间:“保持这个加密频道畅通。有任何新情况,立刻通知我。”说完,通讯中断。
屏幕暗下去,工作间里却仿佛注入了一丝强心剂。
“基金会……似乎打算介入?”王工带着一丝期盼。
“更像是利用这件事作为筹码,向医疗部和监狱施压,推进他们自己的调查。”维克多阴郁地戳破幻想,
“但不管怎样,只要他们介入,头儿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稳住,别添乱。”
泰格重重点头:“维克多说得对。昆汀,继续尝试用最隐蔽的方式,打探头儿的确切状况,哪怕一点点消息也好。其他人,各就各位,准备好应对任何可能的情况。”
上午九点二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特殊会见室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埃莉诺·维斯特已经就座,她今天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深灰色套装,表情严肃。
她身边除了那个金属档案箱,还多了一个银白色、约行李箱大小、表面流淌着细微能量纹路的密封箱体——显然是“抚触者”系统更核心的部件。
奥列格副官作为监狱方见证人,坐在一侧,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已经知道了昨晚的纷乱和江灼的现状,夹在中间让他倍感压力。
卡尔森研究员也到场了,代表医疗部“监督”。他依旧面无表情,独自坐在另一边,与埃莉诺和奥列格都保持着距离。
而本应是主角的江灼,却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跳到九点三十分整。
会见室的门被推开,两名医疗部的安保护卫推着一张移动床走了进来。床上,江灼闭着眼睛,似乎仍在沉睡,身上盖着薄毯,脸色苍白,呼吸平稳但略显绵长。
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贴片连接线从毯子下引出,接到床尾一个小型监护仪上。
埃莉诺和奥列格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埃莉诺的声音冷得像冰,“江灼先生为什么是这种状态?”
卡尔森平静地开口:
“江灼囚犯昨晚在配合医疗部进行必要的健康评估时,因自身神经状态不稳定,出现了短暂的急性应激反应。
为保障他的健康和安全,医疗部依法进行了镇静处理。目前他生命体征平稳,但仍处于药物作用后的恢复期。
根据医疗评估,他目前不适合进行任何可能引发神经剧烈波动的操作。”
“急性应激反应?”埃莉诺走到移动床边,仔细观察着江灼的状态,又看了一眼监护仪上明显被抑制的神经活动曲线,冷笑一声,
“多么‘巧合’的时间点,多么‘标准’的处理方式。卡尔森研究员,我需要查看昨晚‘健康评估’的全部记录、用药明细,以及导致所谓‘急性应激反应’的具体诱因分析报告。”
“相关医疗记录属于患者隐私和医疗部内部研究数据,在未获得莱恩博士和更高级别授权前,无权对外提供。”卡尔森滴水不漏。
“那么,根据司法部授权和合作协议精神,我,作为调查负责人,有权质疑合作者的当前状态是否适合继续履行合作义务。”
埃莉诺转身,看向奥列格,
“副官,鉴于合作方关键人员目前处于非自主意识的药物控制状态,我要求立即暂停本次‘场景回溯’引导,
并将江灼先生转移至中立的医疗观察区域,由基金会指定的医疗专家和监狱方共同监护,直至其恢复自主意识并确认健康状况。
同时,我要求监狱管理方对昨晚发生在医疗部的事件进行正式调查,并向基金会提交书面说明。”
她的话条理清晰,依据充分,直接将压力抛给了监狱管理方。
奥列格副官额头冒汗。一边是拿着尚方宝剑、咄咄逼人的基金会调查员,另一边是在监狱内根深蒂固、权限特殊的医疗部,他这个见证人兼调解者难做至极。
“维斯特调查员,卡尔森研究员,”奥列格试图打圆场,
“江灼的情况确实需要慎重。不如这样,今天的回溯暂缓,先将江灼转移到监狱的普通监护病房,由双方共同派人看护,等他清醒、状态稳定后,再商议后续?”
“可以。”埃莉诺立刻同意,她本来也没指望今天能顺利回溯,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让江灼脱离医疗部的完全控制。
“我反对。”卡尔森却摇头,
“江灼的神经状态特殊,贸然移动和更换监护环境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风险。他需要留在医疗部的专业监护条件下。
基金会如果关心他的健康,可以派专家前来医疗部,在遵守医疗部规定的前提下进行会诊。”
“留在医疗部?继续由你们用药控制?”埃莉诺寸步不让,
“这无法保证调查的公正性和合作者的基本权益。奥列格副官,我需要你现在就请示戈尔典狱长,做出裁定。”
奥列格正要拿起通讯器,会见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莱恩博士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睛扫过房间内的众人,最后落在移动床上的江灼身上,停留了一瞬。
“不必请示典狱长了。”莱恩博士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天然的权威,
“关于江灼囚犯的处置,医疗部有专业的判断和权限。他目前的状态不适合移动,也不适合接受外部深度神经引导。这是基于医学事实。”
她看向埃莉诺:“维斯特调查员,我理解基金会的工作需求。但在这里,囚犯的健康和安全是最高优先级。如果你坚持要进行所谓的‘回溯’,可以等江灼状况稳定、并经医疗部评估许可后进行。或者……”
她话锋一转,“基金会可以尝试用更温和、非接触的方式,进行一些外围的信息收集,比如,分析江灼在‘静默区’事件后,日常行为模式或技术产出中是否存在某种……规律性的‘信息泄露’。”
她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但本质上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在医疗部手中,并将基金会的调查限制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
埃莉诺与莱恩博士对视着,两位女性,一位代表外部强权与古老传承,一位代表内部铁腕与隐秘研究,目光在空中交锋,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莱恩博士,”埃莉诺缓缓开口,“基金会的调查,是基于对人类共同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回收。
‘烙印’及其背后的‘方舟’系统,可能蕴含着关乎文明延续的关键信息。
阻挠或限制这项调查,不仅仅是妨碍基金会的工作,也可能是在阻碍全人类了解自身历史和未来可能的关键一步。”
她试图拔高立意,占据道德和使命的制高点。
莱恩博士却不为所动,嘴角甚至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
“维斯特调查员,宏伟的口号掩盖不了具体操作中的风险和不透明。
医疗部的职责是具体的、个体的生命安全。
在无法确保绝对安全和控制的前提下,我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对个体造成不可逆损害的操作。
至于‘全人类’……我的责任范围,是这座监狱。”
谈话陷入僵局。奥列格副官左右为难。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
移动床上,一直“沉睡”的江灼,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压抑的呻吟。
监护仪上,原本被压制的神经活动曲线,突然出现了几个不规则的、小幅度的尖峰!
“嗯?”离得最近的埃莉诺和莱恩博士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细微变化。
江灼的眼睛,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视线起初是涣散和迷茫的,充满了药物带来的迟滞感。
他花了十几秒钟,才勉强聚焦,看清了围在床边的人影——埃莉诺的关切与审视,莱恩博士的冰冷与探究,卡尔森的漠然,奥列格的紧张……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昨晚的“治疗”,诡异的震动,信息的海啸,莱恩博士那句“它在等谁”,还有随后注入的、让他沉入黑暗的强效药剂……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仿佛不属于自己。他想说话,喉咙干涩发紧。
“江灼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埃莉诺俯身,轻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瞳孔反应。
江灼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微不可察。
莱恩博士也走近一步,眼神锐利地扫描着他的状态。“药物代谢比预期快……神经抑制出现局部抗性?”
她低声自语,随即对卡尔森道,“准备基础神经兴奋拮抗剂,微量。”
“不……用……”江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再次被药物控制的可能。
埃莉诺立刻抬手,阻止了卡尔森的动作:
“莱恩博士,江灼先生已经恢复部分意识,他明确表达了拒绝用药的意愿。根据基本医疗伦理和囚犯权利,在非紧急救命情况下,应尊重患者的意愿。”
莱恩博士看了埃莉诺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眼神虽然虚弱但带着固执坚持的江灼,沉默了几秒,对卡尔森摆了摆手。
卡尔森停下了动作。
江灼艰难地喘息了几下,积攒着一点力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意识像是裹在厚厚的棉絮里,思考异常吃力,“烙印”区域更是一片麻木的沉寂,仿佛被冰封。
但他必须开口,必须在这个关键场合,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再微弱。
他看向奥列格副官,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副官……我……申请……中止……医疗部……‘治疗’……要求……中立……监护……”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但意思明确。
奥列格副官看向莱恩博士。
莱恩博士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寒意。
“江灼囚犯,你的神经状态极不稳定,医疗部的监护是为了防止你出现危险的自发性神经风暴。离开专业环境,风险自负。”
“我……自愿……承担。”江灼坚持。
埃莉诺立刻跟进:“基金会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并与监狱方共同监护,确保江灼先生的安全。这比将他单独留在某一方手中,更符合程序公正和安全冗余原则。”
奥列格副官夹在中间,看了看虚弱但坚持的江灼,看了看强势的埃莉诺,又看了看冷漠的莱恩博士,最终一咬牙:
“这样吧,折中。将江灼转移到监狱设立的‘特殊观察隔离室’,那里有基础医疗设施,但管理权归监狱狱政部门。
基金会可以派一名专家参与日常监测,医疗部也可以定期派员检查,
但所有用药和处置,必须经过三方(监狱、基金会指定专家、江灼本人或其指定代表)共同同意。典狱长那边,我去汇报。”
这个方案,实质上将江灼从医疗部的完全控制下剥离出来,置于一个相对中立、多方制衡的环境中。
虽然监狱狱政部门也未必完全中立,但至少打破了医疗部的垄断。
莱恩博士盯着奥列格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床上的江灼和势在必得的埃莉诺,知道再强硬反对,可能会将监狱管理方彻底推到基金会一边。
她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合作,也需要时间应对昨晚“织机核心”谐振带来的后续问题。
“可以。”莱恩博士最终吐出两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但医疗部保留在江灼出现明确危险体征时,采取紧急医疗干预的权利。
同时,基金会专家需经过医疗部基本审核,并遵守监狱及医疗部相关安全规定。”
“同意。”埃莉诺见好就收。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小的胜利。
江灼听到这个结果,心中稍微一松,支撑着他的那口气也泄了,强烈的疲惫和眩晕再次袭来,眼皮沉重地垂下。
但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他脱离了医疗部的直接控制,赢得了喘息和斡旋的空间。
模糊中,他感到移动床被推动,离开了那间冰冷的会见室。
他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但无论如何,比留在医疗部的白色囚笼里要好。
接下来,他要尽快恢复,弄清楚昨晚“烙印”暴动的真相,弄清楚医疗部地下到底藏着什么,也要利用好基金会和医疗部的矛盾,为自己和同伴争取最大的主动权。
而第一步,就是在这间新的“隔离室”里,尽快摆脱药物的影响,找回清醒的头脑。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片“烙印废墟”中,那一点微弱银蓝光芒留下的、断断续续的余音:
「身份……验证……」
「条件……满足……?」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