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议定的蓝图,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黑风隘六千余人的心中激起千层浪。激动、忐忑、惶恐、期盼,种种情绪交织,在黎明的薄雾中无声弥漫。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照亮山谷时,急促而沉重的钟声,如同出征的战鼓,轰然敲响!
“开工——!”
李老七嘶哑却充满力量的吼声,如同号令,瞬间点燃了积蓄一夜的能量。早已按昨夜划分的班组集结在各处的青壮男丁,扛起崭新的镐头铁锹,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向规划中的新城基址。没有冗长的动员,唯有行动。
我站在内城预定基址的高岗上,俯瞰下方。晨曦中,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蚁群,在辽阔的谷地上散开。测量组的老匠人手持长绳、木桩,高声呼喝着,按照沈括连夜校准的图纸,打下新城的第一批界桩。夯土号子声率先响起,沉重的水力夯锤被数十人合力拉起,又轰然落下,砸在刚刚清表的地基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宣告着这座未来山城正式破土。
三千人分成三十队,城墙分成十段施工不分昼夜同时开工。这三十里的城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测量无误,开始清基!”
“西区取土队就位!”
“北区石料场开凿!”
一道道命令通过飞驰的传令兵送达各处。整个山谷瞬间变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工地。开挖地基的、开采石料的、伐木制材的、烧制石灰水泥的……人声鼎沸,工具碰撞声、号子声、指挥声、车轮辘辘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充满原始力量的交响。尘土冲天而起,在朝阳下形成一片金色的雾霭。
“三娘,”栾廷玉身披轻甲,走到我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工地各处要害位置,“已按计划,在各处制高点增设了了望哨,巡逻队加倍。工匠营的弩机也已前置布防。若有宵小敢此时来犯,必叫他有来无回!”
我点点头。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外界耳目。安全是首要前提。“有劳教师。非常时期,警戒宁可过严,不可稍有松懈。”
“放心。”栾廷玉沉声道,目光随即落在下方如火如荼的工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如此场面,某平生仅见。”
的确,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栾廷玉,也未曾见过近三千劳力在同一时间、同一片区域,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如此高效、有序地协同劳作。这背后,是超越时代的组织规划能力在支撑。
临近午时,我来到正在勘测水渠线路的沈括身边。他蹲在溪边,裤腿沾满泥浆,正对着一张画满密密麻麻符号的绢布凝神思索,时而比划,时而掐算。
“沈先生,水路可还顺畅?”我问道。
沈括闻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精神亢奋:“当家来了。略有些小麻烦,此处河床有暗礁,需爆破或绕行,正在演算最优方案。不过这引水渠关乎全城命脉,丝毫马虎不得。”他指着图纸,“按当家所示‘水往低处流’及压力原理,主干渠坡度、分支流量皆需精确计算,方能保证内城高处亦有水用,且各坊排水通畅。此事,括必亲力亲为。”
正说着,赵三急匆匆赶来,满脸是汗,却带着喜色:“三娘!好消息!第一批紧急采购的五百把钢钎、三百担麻绳、还有二十车青冈木,已由快马队运抵寨外!后续大宗物料,正从各处汇集!”
“好!”我心中一振,物资是工程的血液,“严密查验,登记造册,即刻按需分发各队!尤其是工匠队和石工队,优先保障!”
“明白!”赵三应声,又压低声音,“另外,探子回报,南面五十里外,发现小股不明身份的骑手窥探,约十余人,行踪诡秘,见到我们放出的游哨后便迅速退走了。”
果然来了。我眼神一冷:“继续监视,摸清其来历和意图。但不必打草惊蛇,眼下筑城为重。告诉兄弟们,眼睛放亮些。”
“是!”
日落时分,第一天的成果初现。内城核心区域的地基沟壑已初具轮廓,城墙的基槽也已开挖近半,第一层外城墙的界址更是完全标定。巨大的劳动量背后,是难以想象的艰辛。许多人手上磨出了血泡,肩膀被扁担磨破,但看着那初具雏形的宏大基业,大多数人眼中闪烁的是希望的光芒。
晚饭是加量的糙米饭和一碗不见油花的菜汤,但无人抱怨。点起篝火,夜班队伍接过工具,继续挑灯夜战。夯土声、号子声在夜色中回荡,火光将劳作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新挖的黄土墙上,宛如一幅雄浑的史诗画卷。
我巡视到工匠区,沈括正和几个老匠人围着一块刚烧制出的水泥样品激烈讨论着配比。见到我,他兴奋地拿起一块:“当家你看!按新方子加了少量石膏,凝后硬度似有提升,且干裂减少!”
“很好,继续试验,找出最佳比例。”我鼓励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在这古代亦然。
拖着疲惫却充实的身躯回到临时军帐,栾廷玉已在等候,脸色凝重:“三娘,今日发现三起流民因争抢工具发生的斗殴,已按军法处置。另有十余人体力不支昏厥,已送医营。如此强度,恐非长久之计。”
我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但开局即是决战,我们必须抢时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工分奖励和伙食保障必须跟上,医护也要全力保障。同时,各队什长、队长要负起责来,关心队员,及时轮换,避免无谓的折损。告诉他们,我们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筑城!”
栾廷玉深深看了我一眼,抱拳道:“某明白。这就去安排巡夜,并叮嘱各队头目。”
帐外,星斗满天,工地上的火光与号子声依旧。这座名为“希望”的巨城,正用汗水和毅力,一砖一瓦地垒砌起来。而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更艰巨的挑战,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