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听之法布下后的第七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寨内巡夜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梁山营地点点星火,提示着战争并未停歇。我未敢深眠,和衣靠在议事堂的椅背上,油灯如豆,映着摊在膝头的粗糙地图,上面标注着各处缸听点位和暗哨方向。
突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近乎慌乱的脚步声,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夜半的寒气。是徐和,他平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潮红,眼神锐利如鹰。
“姑娘!”他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丙字叁号瓮,有动静了!”
我“嚯”地站起,膝头地图滑落在地也浑然不顾。“确定么?何种动静?”丙字叁号瓮,正位于东北角城墙根下,那是前几日发现新土的方向!
“确定!”徐和重重点头,“值守的耳聪小子阿草,听到地下约四丈深处,传来断续的‘叩叩’声,似金铁凿石,间隔规律,绝非鼠蚁之动!已持续了小半刻钟!”
来了!吴用的掘子军,果然动了!而且进度如此之快,竟已潜至墙基之下!一股寒意自我脊背窜起,若非我们早有防备,此刻恐怕已被挖穿了根基!
“栾教师!”我立刻看向一旁闻声而来的栾廷玉,他显然也未曾安睡,甲胄齐整。
“某已听见。”栾廷玉面色沉肃,眼中却燃着战意,“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如何应对,请姑娘下令!”
瞬间,数个方案在我脑中飞转。强攻出城摧毁地道口?风险太大,易中埋伏。放任不管?无疑是坐以待毙。
“传令!”我深吸一口气,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第一,立刻唤醒‘獠牙’预备队,携震天雷与小型毒烟球,由猴子带领,悄声潜至东北角外墙下埋伏,听我号令行事,专司封堵可能出现的出口,狙杀逃出之地道兵!”
“第二,赵老黑匠作司,立刻将预备好的大型毒烟球及鼓风皮囊运至丙字叁号瓮附近!徐先生,请您亲自指挥,估算敌军大致方位及地道走向,择地开挖垂直泄压孔,孔成之后,立即投入毒烟球,以皮囊鼓风,将毒烟尽数灌入地道!”
“第三,李老七工造队,调一队壮劳力,备巨石、沙土袋于东北角内侧,一旦毒烟奏效或地道有塌陷迹象,即刻填塞夯实,永绝后患!”
“第四,城防军弓弩手就位,警戒东北外侧,防止敌军趁乱偷袭!其余各段守军,提高警惕,防其声东击西!”
“遵命!”几人齐声领命,瞬间散去,整个黑风隘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瞬间唤醒,各部依令高效运转起来,脚步声、低沉的号令声、器械搬运声交织,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我与栾廷玉快步赶往东北角。夜空无月,只有稀疏星光照着幢幢人影。丙字叁号瓮所在处已被清空,徐和正俯身在一个深埋的大瓮旁,一名瘦小的少年(阿草)耳朵紧贴瓮口,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地不断打着手势,示意地下的动静正在持续,且似乎……更清晰了。
赵老黑带着人抬着几个密封的陶罐和皮囊风箱悄无声息地赶到。罐口用湿泥封着,仍散发出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不远处,李老七的人也扛着石块土袋悄然集结。
“姑娘,教师,”徐和起身,指着地面某处,低声道,“根据回声判断,声响来源约在墙外十五步,正向墙基斜下方掘进,据此瓮直线距离约四丈。可在此处开挖泄压孔。”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挖!”我毫不犹豫。
几名精壮的壮汉立刻上前,用用布包裹了刃口的铲锹,开始小心而迅速地挖掘。泥土被悄无声息地运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有铲子入土的闷响和地底那隐约可闻的、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头的“叩叩”声。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每一铲下去,都仿佛离地底的死神更近一步。
突然,阿草猛地举手!挖掘立刻停止。
“声音……变了!”阿草声音发颤,“凿击声停了……有……有水流声?还有……说话声!很模糊……好像在喊‘见湿土了’……”
地道挖到我们的内壕了!他们遇到了地下水!
“快!继续挖!他们遇到水了,可能会加快速度或改变方向!”我急令。
挖掘继续,速度更快。终于,“咚”的一声轻响,铲尖碰到了坚硬的岩石层——这是预设的基岩层,挖掘变得极其困难。
“就是这里!凿开它!”徐和指挥道。匠人换上钢钎铁锤,小心地敲击,扩大孔洞。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地底的沉闷气息涌了上来。
孔洞终于凿通,仅容碗口粗细。一股更浓的湿气夹杂着隐约的人声从地下深处传来。
“快!投毒烟!鼓风!”赵老黑低喝。
一名匠人迅速揭开一个毒烟球的泥封,用火折点着引信,那球体立刻冒出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雾。另一人用铁钳夹起燃烧的毒烟球,迅速塞入孔洞,第三四人立刻抬起皮囊风箱,将风口对准孔洞,奋力鼓风!
“呼——呼呼——”风箱沉闷作响,浓烟被强行压入地下深处。
我们围在孔洞周围,心脏狂跳,紧盯着那幽幽的洞口,仿佛能听到毒烟在地道中蔓延的嘶嘶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底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惊恐的呛咳和嘶喊,随即迅速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风箱的鼓动声和我们自己粗重的呼吸。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和示意停止鼓风。“够了。纵有活口,也难有气力了。”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是塌方!地道进水加上毒烟熏呛,结构终于支撑不住了!
“填土!夯实!”李老七立刻指挥手下,将准备好的巨石、沙土袋疯狂地填入孔洞及周围区域,直到将那片地面填得高出周围一尺,又用夯杵层层夯实。
一切完毕,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东北角外,一片死寂,猴子带人埋伏了半夜,并未见有敌军从任何出口逃出。
我们站在新夯实的土地上,脚下是一片刚刚被埋葬的死亡。晨风吹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辛辣和每个人心头的寒意。
栾廷玉长吁一口气,沉声道:“此一劫,算是过了。”
我点点头,看着脚下。赢了,又一次。用谋划,用狠厉,用这超越时代的认知,在这地底之下,赢得了一场无声的屠杀。
但我知道,吴用绝不会只挖这一条地道。这地底惊雷,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传令各部,严加戒备,扩大缸听范围,重点监控西北、正北方向!”我转身,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告诉弟兄们,老鼠不止一窝。仗,还有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