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撕裂雨夜,营地瞬间沸腾。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厉声呼喝混杂着暴雨雷鸣,如同沸水泼入滚油。我们所在的帐篷如同惊涛中的孤舟,被这片混乱紧紧包裹。
“紧守帐门!”我再次厉喝,压下心中惊悸,日月双刀横于身前,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帐外晃动的火光与黑影。猴子、黑炭等人背靠背围成一圈,将伤者护在中间,兵刃出鞘,呼吸粗重。帐内油灯被风扑灭,陷入黑暗,唯有闪电划过时,才映出一张张惨白而决绝的脸。
袭击来自何方?是梁山溃兵报复?还是那张都监自导自演,逼我们就范的戏码?亦或是……那始终未曾露面的“高人”或云先生的势力?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喊杀声并未蔓延至我们这边,反而渐渐向营地外围转移,夹杂着战马嘶鸣和兵刃交击的脆响。似乎来袭者并未深入,一击即走,或是被官兵阻截在了外围。
雨势稍缓,但夜色更浓。帐外脚步声再次逼近,这次沉稳许多。毡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湿冷的腥风灌入。火光映照下,张都监一身玄甲,水珠顺着头盔边缘滴落,面色阴沉如水,身后跟着四名手持强弩的亲兵,弩箭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直指帐内。
“扈姑娘,受惊了。”他声音冰冷,听不出丝毫歉意,“几个梁山余孽,欲趁雨夜劫营,已被击退。”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内紧张戒备的我们,最后落在我脸上,“看来,尔等在此,也非安全之地。”
我心中冷笑,击退?方才那声闷响和远去的黑影,绝非寻常梁山喽啰所能为。他这话,半是安抚,半是威胁。
“有劳都监挂心。”我按刀不动,语气平淡,“却不知是梁山哪路人马,如此胆大包天,敢袭扰官军大营?”
张都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避而不答,话锋一转:“两日之期将至,姑娘考虑得如何了?”他踏前一步,甲叶轻响,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是合作剿贼,博个出身,还是……”他目光扫过担架上的栾廷玉和石彪,意味不言自明。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李教头等人肌肉绷紧,猴子指节因用力握刀而发白。最终摊牌的时刻,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正欲虚与委蛇,再行拖延——
“咳……咳咳……”一阵剧烈而沙哑的咳嗽声,突然从角落响起!是栾廷玉!他竟在这关键时刻醒了!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张嫂慌忙扶起他。栾廷玉脸色蜡黄,胸口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好不容易聚焦,扫过帐内情景,最后落在张都监身上,瞳孔猛地一缩!
“张……张超?”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张都监身形微微一僵,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恢复冷峻:“栾教师?没想到你竟认得张某。”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审视。
栾廷玉死死盯着他,呼吸急促,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半晌,才颓然靠回草垫,闭上眼,喃喃道:“青州军……巡检司……张都监……嘿,嘿嘿……”他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带着嘲讽与苍凉。
张超?巡检司?我心中巨震!栾廷玉竟认得这张都监!而且似乎知其底细?巡检司乃是监察地方军政的衙门,权力甚大。这张超身为驻泊都监,怎会与巡检司扯上关系?他剿匪是假,另有图谋是真?
张都监面色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栾教师既知张某来历,当知此事关系重大。尔等处境,不必赘言。合作,生路一条。抗拒……”他冷哼一声。
栾廷玉喘息稍平,重新睁眼,目光已恢复几分往日的锐利,他看向我,微微摇头,嘴唇无声翕动,看口型似是:“慎……应……”
我心中了然。栾廷玉在警告我,这张超背景复杂,其心难测。
“张都监,”我迎上张超目光,心念急转,已有决断,“合作之事,非同小可。栾教师既已苏醒,可否容我等商议片刻?毕竟,欲破梁山,需知己知彼,教师于梁山内情,知之甚深。”
我将皮球踢回,既点出栾廷玉的价值,又争取了时间。需得从栾廷玉口中,尽快弄清这张超的底细!
张都监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瞥向气息奄奄却目光沉静的栾廷玉,沉默片刻,道:“一炷香。一炷香后,张某要答复。”说罢,转身出帐,留下四名弩手如门神般守住门口。
帐内重归寂静,只闻帐外雨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教师……”我立刻蹲到栾廷玉身边,低声道,“这张超……”
栾廷玉示意张嫂喂他喝了点水,缓了口气,声音低哑急促:“张超……青州军悍将不假,但其妹……乃东京高太尉府上宠妾……他自身……亦兼着巡检司的差事……名为剿匪,实为……监控山东绿林动静,尤其是……梁山泊!”
我心头骇浪滔天!高俅的人!监控绿林!难怪他对“归墟”、“龙脉”之事如此敏感!他剿匪是假,借此机会清查异己、甚至……寻找那所谓“龙脉”才是真!我们若卷入,不仅是被当枪使,更可能接触到朝廷隐秘,死无葬身之地!
“那……合作之事?”李教头急问。
“虚与委蛇……暂……暂应之……”栾廷玉每说一字都极为费力,“但……不可尽信……需留后路……‘归墟’……‘荒原’……图……”他目光扫向我怀中,意指那羊皮图。
我瞬间明悟。假意答应合作,利用官兵之势暂保安全,同时暗中寻找脱身之机,甚至……利用这张超与梁山、与那“高人”之间的矛盾!
“我明白了。”我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张都监冷硬的声音:“时辰已到!”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握刀的手心微微出汗。掀帘而出,面对甲胄森然的张超。
“都监,”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我等愿助都监一臂之力,剿灭梁山,以报家仇。但有两个条件。”
“讲。”
“第一,需妥善医治我栾教师与重伤弟兄,他们若有不测,合作作废。”
“可。军中医官,尽可调用。”
“第二,具体如何行事,需与栾教师商议定策,以免误了都监大事。”
张都监盯着我,似在判断我话中真伪,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可。但若让张某发现尔等阳奉阴违……”他手按剑柄,杀机凛然。
“不敢。”我垂下眼睑。
“很好。”张都监转身,“明日辰时,中军帐议事。”说罢,大步离去。
回到帐内,众人围拢过来,目光复杂。
“姑娘,真要与虎谋皮?”猴子忧心忡忡。
“缓兵之计。”我低声道,看向栾廷玉,“教师,接下来……”
栾廷玉闭目调息片刻,缓缓睁眼,眼中精光一闪:“将计就计……先……养伤……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变数,等这盘乱局,露出真正的破绽。
夜色深沉,雨虽停歇,但空气中的杀意,却更加浓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