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弥漫着浓重草药味,栾廷玉饮下汤药后,呼吸稍显平稳,再度陷入昏睡。我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块染血的布条。水波纹,叉。这图案如同鬼画符,烙在心头,驱之不散。是警告?是求助?还是更阴险的陷阱?梁山内部,究竟暗藏着多少股心思?
张嫂轻手轻脚地为栾廷玉更换额上降温的湿布,孙小妹则在一旁默默整理所剩无几的药材,洞内只剩下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姑娘,”石彪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压得极低,“顺子他们在后山巡哨,又发现点东西。”
我心一提,示意他进来说话。
石彪闪身入内,脸上带着泥污和警惕,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用油纸紧紧包裹、边缘沾着泥土的东西。“藏在涧水下游一块石头底下,用同样的灰布条系着。”他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更小的、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用木炭画着更复杂的图案:一道水波纹,旁边不是叉,而是一个简笔的、像是信鸽的图形,鸽翅下,点着三个墨点。
水波纹,信鸽,三点?
这绝非偶然!是连续的通信!我接过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和潮湿。信鸽代表传递消息?三点……是时间?三天后?还是指代某个具体地点或人物?
“发现时,周围可有异常?”我追问,心跳加速。
“没有,静得吓人。”石彪摇头,“顺子说,那地方很偏,若非前日暴雨冲开浮土,根本发现不了。埋得很深,像是……提前埋下的。”
提前埋下?这意味着,有人早已预料到我们会退守黑云涧,甚至预判了我们取水的路线!此人不仅对梁山内部动向了解,对我们可能的行动也了如指掌!是敌?是友?若是友,为何不现身?若是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传递暗号?
我将两张布条并排放在地上,借着篝火仔细比对。水波纹是共同元素,是关键。叉代表危险或否定,信鸽和三点则指向某种联系或时机。这像是一套密码!
“教师醒着吗?”我抬头问张嫂。
张嫂探了探栾廷玉的额头,轻声道:“刚睡沉,烧退了些。”
不能打扰他。我必须自己先理清头绪。我让石彪先退下休息,独自对着那两张诡异的布条,脑中飞速运转。水军……信鸽……三点……梁山内部……派系……
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这水波纹,或许并非单指水军,而是象征着梁山泊本身,那八百里水泊!那么,这通信的双方,可能都是梁山中人!一方画叉示警(或许是龚旺、施恩代表的强硬派),另一方则用信鸽传递联系方式和时机(可能是……主和派?或是与栾廷玉有旧之人?)。
若真如此,那三个点,极有可能是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暗号!
我猛地站起身,在洞内狭小的空间里踱步。风险巨大!这可能是诱我们出洞的致命陷阱,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寻求生路的唯一机会!我们必须验证!
如何验证?等栾廷玉醒来?他的伤势不容乐观,且此事关乎生死,必须万分谨慎。
就在这时,栾廷玉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锐气已然回归。
“三娘……”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我手中紧握的布条,“有……新情况?”
我将两张布条递到他眼前,简要说了一遍发现经过和我的初步猜测。
栾廷玉凝神听着,手指艰难地抬起,抚过那信鸽图案和三个墨点,眉头紧锁。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三点……可能是‘三更天’……梁山内部传递紧急消息,惯用更点数代指时辰……”
三更天!子时!
“那信鸽和地点?”我追问。
“信鸽……或是‘飞鸽传书’之意,指传递信息的地点,通常隐秘且固定……”他闭上眼,努力回忆,“黑云涧往东五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火台,崖壁上多有野鸽筑巢……旧称‘鸽子崖’……莫非是那里?”
鸽子崖,三更天!时间和地点都有了!
“这消息……可信吗?”我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栾廷玉目光深邃,看着跳跃的火光:“画叉示警,应是龚旺那路人马所为,意在阻吓或嫁祸。而这信鸽传书……手法隐秘,提前埋设,像是……吴用的风格。”
吴用?智多星?他为何要暗中与我们联系?宋江的态度究竟如何?
“宋江若真想招安,何必纵容龚旺、施恩下此杀手?若不想,吴用又何必冒险传递消息?”我提出最核心的疑问。
栾廷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梁山……并非铁板一块。宋江要招安立牌坊,需显得仁至义尽;但底下想立功、想报仇的人,未必愿意看到我们被‘招安’……吴用此人,最善平衡掣肘,或许……他是在给宋江留退路,也是在……利用我们,敲打那些不听话的人。”
利用?敲打?我心中一寒。我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人,在那些上位者眼中,不过是棋盘上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吗?
“那……鸽子崖,我们去是不去?”我盯着栾廷玉,等待他的决断。这决定,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栾廷玉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洞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那背后的阴谋与算计。洞内寂静无声,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柴火的噼啪声。
“去。”良久,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但不是我们去。”
我愕然。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我目标太大,伤势未愈,不宜轻动。需派一个绝对机警、且不引人注目的人去。”
“谁?”
“孙小妹。”栾廷玉缓缓道,“她年纪小,身形灵巧,不易被察觉。且她对你忠心耿耿,口风严紧。”
孙小妹?我心头一紧。她还那么小,让她去冒这等奇险?
“姑娘,让我去吧!”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孙小妹突然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坚毅,“我能找到鸽子崖!我一定能带回消息!”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信任和需要点燃的光芒。我知道,在这绝境中,每个人都必须挺身而出。
“好。”我压下心中的不忍,握住她冰凉的手,“但不是去会面,是去确认。你只需潜伏在鸽子崖附近,观察三更时分是否有人出现,是敌是友,有何举动,然后立刻返回。绝不可暴露行踪,更不可与之接触!明白吗?”
“明白!”孙小妹重重点头。
事不宜迟,我立刻让她换上深色旧衣,脸上涂抹泥灰,又将一小包止血粉和一枚用于示警的短哨塞进她怀里。石彪仔细交代了通往鸽子崖的隐秘路径和辨认标记。
子时将近,洞外夜色如墨。孙小妹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洞口,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她这一去,如同将一颗心悬在了万丈悬崖之上。洞内的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我坐立难安,时而倾听洞外的动静,时而查看栾廷玉的状况。他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轻叩床沿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洞口终于传来轻微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我猛地起身,冲到洞口拨开藤蔓。孙小妹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小脸煞白,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
“姑娘!教师!”她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有人!三更天,鸽子崖下,真有人来了!不是梁山喽啰的打扮,像个……像个教书先生,带着斗笠,就一个人!他在崖下放了样东西,用石头压着,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没见到人,就又悄悄走了!”
一个人?教书先生?是吴用派来的人?他留下了东西?
“你看清他放的是什么吗?”我急问。
“没敢靠太近,”孙小妹摇头,“月光暗,看不清,但肯定是个小包裹。”
真的有人接头!留下了东西!这意味着,密信很可能是真实的!吴用,或者他代表的势力,确实想与我们接触!
巨大的悬念和更深的危机感同时涌上心头。那包裹里是什么?是合作的橄榄枝,还是新一轮陷阱的诱饵?
我与栾廷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石彪,”栾廷玉沉声下令,“天亮之后,你带两个最机灵的好手,绕远路,分头去鸽子崖,把东西取回来。要快,要隐秘,绝不能被人盯上!”
“是!”石彪领命,眼中燃起战意。
天,快亮了。但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鸽子崖下的那个包裹,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必将在这小小的黑云涧,激起更大的波澜。而我们,已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