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山风格外刺骨,吹得洞口的藤蔓簌簌作响。我抱膝坐在离栾廷玉不远处的草垫上,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湿衣裹挟着每一寸肌肉,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丝毫不敢放松。洞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夜枭的啼叫、野狼的远嚎,甚至是风吹过石缝的呜咽——都让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去摸身边那根削尖的硬木棍。
栾廷玉的呼吸时而粗重,时而微弱,夹杂着模糊的呓语。我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他的状况,手心因为一直紧握木棍而渗出汗渍,又很快被寒意带走。石彪他们出去寻找草药已经很久了,每一刻的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洞口才传来极其轻微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约定的暗号。
我立刻起身,小心拨开遮掩的藤蔓。一行的石彪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气钻了进来,他脸上添了几道新的刮痕,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亮光。他身后跟着的弩手顺子,怀里小心翼翼地用大片树叶包着一捧新鲜的、带着泥土的草根和叶片。
“姑娘,找到了!地榆、白芨,还有些退热的柴胡!”石彪压低声音,难掩激动,“还逮到只山鸡,熬汤能给教师补补元气。”
我心头一松,几乎要落下泪来。接过那些还带着潮气的草药,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辛苦了!外面情况如何?”
“梁山哨卡还没撤,但守得不严。俺们绕了远路,没惊动他们。”石彪喘了口气,看向角落里呼吸急促的栾廷玉,眉头紧锁,“教师他……”
“伤势很重,箭伤可能引发了热症。”我蹲下身,就着渐亮的天光仔细检查草药。地榆根要捣碎外敷,白芨用于收敛止血,柴胡则需煎煮内服退热。我迅速分配任务:“石彪,你带人把地榆和白芨根捣成泥,要细。顺子,去生个小火,把柴胡和鸡一起熬汤,火要小,汤要浓。”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洞内有了些许生气。我则用最后一点存水,再次为栾廷玉清洗伤口周围。揭开被血浸透的布条时,伤口红肿不堪,边缘已经有些发烫,显然感染了。我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抗生素,没有清创工具,只能依靠这些最原始的草药和物理降温。我将石彪捣好的、带着清苦气味的药泥小心敷在栾廷玉的伤口上,再用煮沸后晾干的干净布条重新包扎。他的身体在触碰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闷哼一声,但并未醒来。
汤药熬好后,我让孙小妹小心地、一点点喂给昏迷中的栾廷玉。整个过程,我都紧绷着神经,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天色大亮时,李教头和张嫂也闻讯赶来洞中。看到栾廷玉昏迷不醒的样子,李教头脸色凝重,张嫂则已经开始默默抹泪。
“姑娘,教师的伤……”李教头声音低沉。
“很重,但还有救。”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既是在说服他,也是在给自己打气,“需要绝对安静,干净的环境,和持续的用药。”
李教头看着我,目光复杂,最终点了点头:“某这就加派人手,守住所有入口,绝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他转身出去布置,步伐沉重。
张嫂则红着眼眶,主动接过了照料栾廷玉和熬药的活儿,她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母性的坚韧。我稍稍松了口气,有她在,我能更专注于思考下一步。
我走到洞口,望着涧底弥漫的晨雾。石彪默默跟了过来,站在我身侧。
“姑娘,昨日袭击我们的箭……”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从怀里掏出一小截断箭的箭头,递到我面前。那箭头狭长,带着明显的血槽,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这不是寻常喽啰用的。俺捡到的,和射中教师的那支,很像。”
我接过那截冰冷的金属,心头巨震。栾廷玉昏迷前的话在我脑中回响——“水军的箭”。这箭头形制诡异,透着一种专为杀戮而设计的狠辣,与寻常梁山步兵的箭矢截然不同。
是谁?梁山内部,到底是谁这么急切地想置我们于死地?孙立?还是其他派系?这不再是简单的围剿,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带着灭口意味的杀局!
“收好它。”我将箭头递还给石彪,声音冷峻,“此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李教头。”
石彪虎目一凝,重重点头,将箭头紧紧攥在手心:“明白!”
就在这时,洞内传来张嫂一声低低的惊呼:“姑娘!教师……教师好像醒了!”
我立刻转身冲回洞内。只见栾廷玉的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迷茫,但确实有了意识!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孙小妹连忙将温水递到他唇边。他贪婪地吮吸了几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叹息,眼神渐渐聚焦。当他看清围在身边的人,尤其是看到我时,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深的忧虑。
“我们……回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嗯,回来了。石彪找到了草药,你会好起来的。”我尽量让声音平稳。
他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气,片刻后又睁开,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一种清醒后的锐利:“那箭……有问题。”
“我知道。”我迎上他的目光,“水军的箭。”
他瞳孔微缩,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都明白,眼前的伤势只是小患,隐藏在暗处的杀机,才是真正的滔天巨浪。
洞内暂时安静下来,只有药罐咕嘟的轻响和张嫂轻柔的擦拭声。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潮已然汹涌。栾廷玉的醒来,只是另一场更凶险博弈的开始。而我和他,这两个因利益和生死被迫捆绑在一起的人,必须在这漩涡中,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