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面前的茶海之上,水汽氤氲。
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被他用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手法,摆弄得行云流水。
洗茶、温杯、高冲。
澄黄的茶汤注入品茗杯,茶香四溢,在套房内紧张的空气里,辟出了一方宁静的角落。
已经三天了。
自从那天从黑海造船厂回来之后,李卫东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每天就是待在酒店里,看书,喝茶,仿佛那个在船厂里搅动风云的人不是他。
黄光亮已经快憋疯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昂贵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卫东啊,我的好老弟,你倒是给个话啊!”
“这都三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边要是真不卖,咱们总得有下一步计划吧?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黄光亮急得抓耳挠腮,看向李卫东的眼神充满了焦灼。
李卫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黄总,鱼钩已经放下去了。”
“鱼什么时候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们能做的,就是保证鱼饵的香味足够浓,鱼线足够结实。”
他这番云里雾里的话,让黄光亮更加迷糊了。
卡捷琳娜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漂亮的蓝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正在泡茶的年轻男人。
这几天,她也同样处在一种巨大的困惑和震撼之中。
她完全不明白李卫东的计划。
那个关于将军的“谣言”,在她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儿戏。
可偏偏,李卫东在布置完这个荒诞的计划后,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
仿佛他不是在和一个国家博弈,而是在下一盘必胜的棋。
这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窗外那个正在迷茫与混乱中摇摆的国家,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黄光亮准备再次开口催促的时候,酒店套房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午间新闻插播了一条紧急快讯。
“本台最新消息,美国主管东欧事务的副国务卿罗伯特·哈里曼先生,已于今日上午抵达鲍里斯波尔国际机场,对我国展开为期两天的正式访问。”
电视画面上,一架绘有美国标志的专机缓缓降落。
一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穿深色西装,气质儒雅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舷梯。
他脸上挂着标准的外交式微笑,向着镜头挥手致意。
“据悉,哈里曼先生此行,旨在考察我国的民主化进程,并就双方共同关心的地区安全问题,与我国领导人交换意见。”
黄光亮停下了脚步,盯着电视,一脸茫然。
“美国佬?他来干什么?”
卡捷琳娜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作为莫斯科大学的高材生,她很清楚这种高级别访问背后,通常都意味着重大的政治动向。
只有李卫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将一杯泡好的茶,轻轻推到黄光亮的面前。
“黄总,别急。”
“鱼,闻到味儿了。”
……
总统府。
会议室里,乌总统正与到访的副国务卿哈里曼先生,进行一场闭门会谈。
气氛友好而热烈。
“总统先生,我谨代表美国,对乌在独立与民主道路上取得的卓越成就,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哈里曼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言辞恳切。
“我们始终坚定地支持一个独立、主权和繁荣的乌。”
乌总统脸上洋溢着受宠若惊的笑容。
“感谢您的赞誉,哈里曼先生。能得到美国的认可,是我们的荣幸。”
双方在商业互吹中,度过了愉快的二十分钟。
在喝了一口秘书送上的咖啡后,哈里曼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开口。
“总统先生,我们注意到,前红色帝国的分家,给贵国留下了一些……颇具分量的‘历史遗产’。”
他的用词很巧妙,“历史遗产”。
乌总统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知道,正题来了。
“是的,那些都是沉重的负担。”他顺着对方的话说道。
哈里曼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完全理解。这些庞大的,为战争而生的机器,在和平年代,确实会成为一个国家发展的累赘。”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为了整个地区的长久稳定,也为了乌自身的安全与发展,我们强烈建议,贵方能够尽快对这些战略性资产,进行……无害化处理。”
“无害化处理”。
这几个字,让乌总统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的意思是……比如,像尼古拉耶夫港口的那艘船?”
哈里曼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他打了个响指。
“总统先生,您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没错,就是它。”
“试想一下,如果这些曾经的战斗,能够被改造成为和平与商业服务的工具,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他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地补充道。
“比如说,出售给一家信誉良好、目的明确的非军事商业机构。”
“我听说,最近就有一家来自香港的娱乐公司,对它很感兴趣,不是吗?”
乌总统彻底明白了。
对方连创律集团都知道,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哈里曼看着总统变幻的脸色,投下了最后一枚重磅炸弹。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诱惑。
“总统先生,请相信,如果乌兰能够妥善、并迅速地处理好这些‘历史遗留问题’……”
“那么,星联邦在下一年度的援助计划上,一定会给予最积极的,最优先的考虑。”
这番话,如同一道圣旨,重重地砸在了乌总统的心头。
金钱,援助,还有来自世界第一强国的认可。
这一切,都系于那艘停在尼古拉耶夫港,如同废铁一般的航母船体之上。
这笔买卖,该怎么选,已经毫无悬念。
半小时后,哈里曼心满意足地乘车离去。
总统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乌总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刻给我接总理和国防部长!”他对秘书吼道,“让他们十分钟之内,到我的办公室来!紧急会议!”
十分钟后。
总理和国防部长行色匆匆地赶到了总统办公室。
“总统先生,发生了什么?”
总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
“我们必须立刻卖掉‘瓦良格’号。”
国防部长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可是总统先生,那毕竟是……”
“没有可是!”
总统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声音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就在刚才,美国的副国务卿,亲自向我‘建议’,把它处理掉!”
“他甚至点名了那家香港公司!”
总理和国防部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总统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吗?”
“现在,你们还觉得那是一堆废铁吗?不!那是美金!是面包!是能让这个国家撑下去的希望!”
国防部长沉默了。
在国家生存面前,所谓的尊严和荣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
总统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变得冰冷而坚决。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
“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联系那个从香港来的‘创律集团’!”
“告诉他们,我们同意出售‘瓦良格’号!”
“价格可以谈,条件可以谈,但必须是他们!必须是现在!”
希尔顿酒店。顶级套房内那股悠远的茶香还未散尽。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响声。
正在踱步的黄光亮被吓了一跳。
卡捷琳娜也猛地从思绪中惊醒。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部不断作响的电话,然后又一起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稳坐泰山的男人。
李卫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看着那部电话,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