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省政府办公大楼的玻璃窗,在钟长河办公桌的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位新晋省长刚刚结束与邻省的视频会议,指尖还残留着保温杯的温热,办公桌上的《全省经济发展现状分析报告》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冰,压得他眉头微蹙。
笃笃笃——三声叩门声精准得如同瑞士钟表,不等回应便自行推开。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如松,银灰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正是分管经济工作的副省长沈慕尧。他将一叠文件放在桌角,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多余情绪:省长,关于开发区扩建项目的可行性报告,我保留不同意见。
钟长河望着对方镜片上反射的冷光,想起组织部提交的档案:沈慕尧,四十二岁,经济学博士,从国家发改委空降而来,以三不原则闻名——不参加无关宴请,不介入私人谈话,不附和多数意见。上周五的党组会上,正是这尊当众指出我力推的产业转型方案存在三个数据漏洞,让原本融洽的会议气氛瞬间冻结。
钟长河示意对方在沙发落座,亲自沏了杯雨前龙井推过去,尝尝这个,去年去杭州调研时茶农送的。青瓷茶杯在沈慕尧指间转了半圈,始终没有送到唇边。他从公文包抽出平板电脑,调出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根据一季度Gdp环比增速,传统制造业仍贡献着全省37%的税收,强行推进智能改造会导致至少十二万技术工人失业。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钟长河忽然笑了:沈博士还记得十年前那场金融危机吗?当时您在发改委负责宏观调控,我在天州市当市长。咱们打过一次交道,在国务院的专题研讨会上。
沈慕尧执笔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那段记忆像被冰封的河面,此刻竟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敲开细缝。他确实记得那个在分组讨论时敢跟财政部领导争得面红耳赤的年轻市长,只是眼前的钟长河褪去了当年的锋芒,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沉稳。
您当时提出的县域经济梯度发展理论,后来被写进了国务院指导意见。钟长河指尖在茶几上划出一道弧线,现在的情况很相似,都是在风险与机遇的十字路口。我知道您担心就业问题,所以让人社厅做了份职业技能培训方案——他俯身从文件堆里抽出另一份报告,泛黄的纸页边缘还粘着咖啡渍,这是钟长河让秘书熬了三个通宵搞出来的,您看看?
沈慕尧接过报告的瞬间,指尖触到纸页上深浅不一的批注笔迹,忽然意识到这位以着称的省长,所谓的攻心之术并非坊间传言的圆滑世故。那些看似随意的寒暄,实则是精准把握人心的破冰船。当他翻到第17页,看到数控机床操作工再培训计划旁边用红笔写着联系江北工业大学建立实训基地时,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了些许。
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去重型机械厂看看?钟长河忽然提议,起身从书柜取下安全帽,听说沈博士年轻时在德国进修过机械工程,正好帮我这个门外汉把把关。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竟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说服力。
沈慕尧望着对方眼中跳动的火焰,想起昨晚在省政府内网看到的资料:钟长河任天州市市长期间,曾在寒冬腊月连续一个月泡在破产纺织厂里,最终通过资产重组保住了八千个岗位。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带着一身棉絮味,在职工大会上用沙哑的嗓子说:咱们工人有力量,不是句口号。
可以。沈慕尧合上平板,起身时茶杯里的龙井终于氤氲出袅袅热气。当他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对了,下周三下午有场人工智能产业论坛,听说您的导师李院士会来做主旨演讲。
第二天的机械厂之行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坚冰。在轰鸣的车间里,沈慕尧摘下眼镜,徒手指出数控机床的精度误差问题,与老技工讨论得眉飞色舞。我站在安全线外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所谓的只是包裹着专业热忱的坚硬外壳。回程的车上,沈慕尧主动开口:开发区扩建项目,我建议引入德国工业4.0标准。
周五的常务会议上,当钟长河再次提出产业转型方案时,沈慕尧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补充了一套风险对冲机制。散会后,这位素来独来独往的副省长破天荒地等在电梯口:省长,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有家私房菜馆的红烧肉不错。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钟长河看着镜面里沈慕尧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然想起省委书记叮嘱他的话:领导班子就像人的五根手指,各有长短,攥成拳头才有力。此刻,他仿佛听见冰层碎裂的声音,在春潮涌动的江北大地上,奏响改革的序曲。
暮色渐浓时,省政府大院的灯光次第亮起。钟长河站在窗前拨通电话:通知办公厅,下周一起召开全省经济工作座谈会,让沈副省长牵头准备材料......对,要包括传统产业升级和新兴产业培育两个部分。夜风拂过他的发梢,远处的城市霓虹闪烁如星河,恰似这片热土上即将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