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牙行地处闹市街角,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出入其间者三教九流,各怀心思,焦急、算计与期待混杂的气息在弥漫。
季墨带着侍女冬月,身后跟着一位由代理知府李慎之派来的老吏充作向导兼壮声势的仆从。此人姓孙,人称老孙头,对锦州城内的一砖一瓦、人事脉络皆如数家珍。
“郡主可是要找处热闹地界,亦或是清幽所在?”老孙头躬身相询,态度恭敬却透着一股子世故练达。他得了周侍卫长的提点,深知眼前这位清丽郡主的分量,不敢有半分懈怠。
“需两处。”季墨开门见山,声音清脆,“其一,位于城中心,临主街为佳,但须闹中取静。门面可气派壮观,后院务要清净宽敞。院子需规整两进,充作商号总部之用,格局方正,修缮会大改。”她微顿,补充道,“其二,寻一处精致宽敞的宅院,独门独户,两进即可,但需要大院落。地段无所谓,洁净舒适,易于打理。先看大的。”
老孙头眼珠微转,心下已明:“明白!郡主是要做大事的格局!既要临街大气,又要内院清幽……还真有几处堪看。请随小的去牙行!”
接下来的半日,一行人奔波不息,连看三处宅子。头一处过于逼仄;第二处位置虽好,无奈年久失修,梁柱虫蛀痕迹触目惊心;直到第三处,方显满意。此院位于锦州城核心,连接南市与官衙区的枢纽之地,虽非正对主街,却在一条宽阔整洁的辅街深处,闹市喧嚣隐隐可闻,门前却自成一方清净。
推门而入,一座标准的坐北朝南两进院落展现眼前。青砖墁地,虽有积尘落叶覆盖,但砖瓦齐整,结构完好,看得出原主养护尚可。前院开阔,一排倒座房(门房、杂物房等)井然;穿过垂花门,便是方正的四方格局,正房三间带两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屋宇轩敞通透,门窗虽旧,却无碍主体。后院亦不小,有片空地连着厨房,沟渠通畅。
“此处原是城中‘兴盛绸缎庄’钱老东家的旧宅,”老孙头介绍道。牙行管事急忙帮腔:“钱家举家迁往京城已有段时日,托付小人售卖。要价……嗯,因位置绝佳,屋舍也算立即可用,自然不算低廉。”
季墨仔细查看了每个角落,甚至着力踩踏了几处关键的地砖台阶,最终微微颔首:“位置、格局皆合适。多少银子?”
牙行管事报了个价。季墨神色不变,目光转向老孙头。老吏心领神会,清咳一声,板起面孔踱步上前:“你报这价,莫非是看我们东家外乡口音,便行那漫天要价之举?锦州城里顶顶好的两进院落什么行情,我岂能不知?
此地虽尚可,然砖墙须补,漆色要重刷,门窗更需整饬,更何况院落还需大费周章方能待客!你且报个实诚价钱,我等公务在身,没空陪你磨牙!”他常年行走官府,自有威严在身,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牙行管事脸上笑容一僵,额头渗出细汗,心知遇上了懂行且后台硬的主儿,腰杆立刻塌了几分:“哎哟,官爷您言重!这不就是谈价的开场么?小的这就去问明主家的底价,定给几位一个公道!您稍候,稍候!”说罢告罪,疾步躲到角落与另一管事咬起耳朵。
片刻后,管事回返,报出了一个比初始低了近三成的价格。
季墨依旧不动声色。
最终,在老孙头“据理力争”与知府名号的无声重压之下,一番讨价还价,牙行管事苦着脸报出了一个相当实在的成交价。季墨爽快拍板:“定了。一会儿看好宅院一起办交割手续。”
“那处小院……”季墨看向冬月。冬月心领神会,立刻将要求低声重申一遍:“小巧精致,独门独院两进,地段佳,干净利落。后院要大,或者旁边有空房可以一并买进。”
“老孙,你负责招人修葺。此院得抓紧拾掇,首要之事,后院需增建数间,充作初期伙计居所与存放账册物料之用;厨房亦须尽快修葺完好。前院倒座房拆除,改建两层小楼,楼下大厅分隔两间,一为议事厅,二为待客堂;楼上作书房、账房及贵宾接待室使用。其余门面,留待后续精修。”
老孙头即刻接下新差事:“郡主放心,小的一会儿寻那可靠泥瓦行、木匠行,连同锦州有名的建造工匠一起。”
“先招人吧,等我把布局图画出来给你,三天后京城来人,你就负责对接!”
“谢郡主提拔!”
“去看看宅院!”
那处小巧精致的院落很快亦经老孙头物色妥帖,同样位于城中心,距分盟大院不远,匿于一条清幽巷中,独门独户,二进天井带个小花园,屋舍精洁雅致。购置过程甚是顺利,无需大动土木。相邻的业主因为犯事房子充公。这可便宜了季墨。瑞王大手一挥。直接赏给了季墨。
隔壁原是个酒坊,因做假酒喝死人,被官方直接处刑。没收全部资产,发配边疆。
这院子非常适合开作坊!嘿嘿,不但季墨满意,瑞王也想,季墨真是大运之人,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紧接着,季墨的目光转向了下一个目标——人手。偌大的宅邸即将启用,京城队伍三日后抵达,一应洒扫、打理、服侍都离不开人。
“老孙,”季墨转向向导,“购置宅院已毕,该去看看‘人市’了。需丫鬟、小厮、粗使婆子,各要几人,贵在勤快、本分、听话,容貌清秀端正即可,不必过于扎眼。”
“是,郡主!”老孙头立刻领会,躬身道:“牙行专设‘人市’就在后院侧厢,与那些精舍、铺面不同,但也规矩。小的这就引路。”
一行人绕过喧嚣的前厅,踏入牙行后院一处略显僻静的区域。这里的氛围与前院热火朝天的房产交易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杂着些许期待与茫然的静默。几十个穿着不一但同样干净的男女老幼,年纪从十余岁到三四十岁不等,被牙行管事分成几堆站着。有粗手大脚、一脸木讷的青年汉子;有低眉顺眼、双手紧绞着衣角的妇人婆子;更多的是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和半大的小子,有的眼神惶恐躲闪,有的却带着些机灵在偷偷打量着来人。
看到季墨一行人由管事头领着进来,那些待沽的“货品”立刻更紧张地垂下了头,鸦雀无声。
一个笑容谦卑精明的瘦小管事疾步迎上来,对着老孙头点头哈腰:“孙爷,您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您是哪位府上贵客需要添置人手?” 他眼力毒辣,看出虽由老孙头引路,但真正做主的却是中间那位气度不凡、戴着帷帽的年轻小姐。
老孙头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府上要添十余人。丫鬟八个个,要模样周正、针线活儿过得去、手脚勤快的;小厮四个,机灵能跑腿、力气也得有点;粗使婆子两个,最好有收拾大宅子的经验,干净麻利,会做饭食更好。门房两个。规矩本分是头一条!若有那偷奸耍滑、心思浮浪的,可别混进来!”
牙行管事笑容更深:“孙爷放心!本行最重信誉!保管都是身家清白、老实可靠的!”
季墨示意冬月上前一步。冬月会意,摘下半边帷帽垂纱,露出一张严肃清秀的面孔,目光锐利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你们,把头抬起来。”冬月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口吻。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冬月的目光逐一扫过她们的面容、头发、颈后、指甲缝以及站姿和衣物边角的干净程度。
“你,”冬月指向一个眼神清亮、虽然紧张但还算镇定的少女,“平日在家做些什么活计?女红如何?多大了”
少女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回姑娘的话,奴婢十三了,在家喂猪喂鸡、洗涮打扫、偶尔帮娘亲纺线…绣活儿会些简单的。”
冬月微微点头,又问另一个显得伶俐些的:“你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帮佣?”
那少女欠身道:“回姑娘,在大成布庄后厨帮过三个月工,后来…铺子裁人了。”
季墨在主位静静看着,偶尔朝某处微扬下巴或稍一摇头,冬月便心领神会地记下。
对小厮的考察更简单直接。冬月随意问了几句,上前拍拍几人的肩膀胳膊,试试筋骨力气。四个健壮又不失灵活的少年很快被挑出。
婆子,门房也各选了两个。
整个过程迅速而高效。
一行人走出牙行,日头已偏西。季墨望着锦州城鳞次栉比的屋宇和喧嚣的街巷,一个落脚点、一处未来事业的根基、一批可用的人手,已经初步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