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泽宇最后的四个字,仿佛御笔朱批,不容置疑地落定。
然而,话音未落,琉璃花窗外那片层叠的朱甍碧瓦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钝刀一下下刮在紧绷的神经上。紧接着,御书房沉重的金丝楠木门被轻轻叩响。
“启禀陛下,”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惶恐从门外透入,“太医院院判李承恩……有急事求见!”
所有人心头猛一紧锁!皇帝眼中那丝帝王的沉静也瞬间被打破,掠过惊疑的阴霾。“宣!”他声音陡然绷紧,已转身大步回到御案之后,方才讨论的功勋、公主之位,此刻皆被抛掷脑后。
李院判几乎是踉跄着进来的,官帽微歪,满头是汗,脸色在明光下透着灰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根本来不及行礼,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直接破了音:
“陛下!陛下——不、不好了!季县主她……她……”他嘴唇哆嗦着,仿佛后面的话是滚烫的烙铁,灼烧得他难以启齿,又仿佛一出口便是雷霆万钧,会彻底击碎什么。
轩辕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站立不稳。轩辕璟更是瞳孔骤缩,周身血液一瞬间被冻结,连呼吸都忘了。
“说!”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紫檀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玉玺都震得微微移位,声音沉如九天压下的山峦,带着雷霆震怒前的极度克制。
李院判吓得一抖,不敢再犹豫,几乎是哭腔喊了出来:“季县主……她呕血不止!气息……气息忽强忽弱,脉象……脉象乱如沸釜!恐……恐有……呕血过多而……而薨逝之危!微臣们……束手无策了啊陛下!!!”
“薨逝之危”四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御书房内所有紧绷的期待和纷争!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瞬间冻结。
轩辕璟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脸色血色尽褪,惊惶茫然,失声道:“怎么可能……刚刚……”他似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那张素来冷硬如冰雕的俊美面容,在听闻那“薨逝之危”的刹那,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的裂缝,所有强撑的镇定、冰冷的外壳瞬间寸寸崩解。他的眼神,那总是锐利、深邃、洞察一切的眼神,此刻彻底空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绝望的洪流。像是支撑他身躯的脊梁骨被凭空抽去,又似整个天地倒悬、骤然将他抛入了无底冰渊。
此时的轩辕璟,仿佛丧失了所有感知,像一尊被强行剥离了灵魂的木偶,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言语,甚至忘记了帝王就在面前,忘记了满室的宫规礼仪。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还凝固在惊骇中时,他猛地转身!
动作之大,带起的袍袖刮过冷风,扫开了挡路的紫檀小几上的玉蟾镇纸也浑然不觉。那尊价值连城的玉蟾“哐当”一声摔在金砖地上,四分五裂!但他毫无所觉,所有的意念只剩下一个字——跑,以最快速度回到季墨身边…!
“五弟!”轩辕琛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惊愕交加地喊道。
门外侍立的宫人、侍卫,只见一道明紫色的身影如同濒死的困兽冲出,带起的劲风让他们衣袂翻飞。瑞王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朝着宫门的方向,绝尘而去!
皇帝轩辕泽宇立在御案后,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轩辕璟消失的方向,那背影里透出的决然与绝望,几乎要撕裂空气!他布满青筋的手掌按在案上,手背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方才还在讨论如何以固伦公主之尊荣宠待她,如何保她一世安稳享福,转瞬之间,竟是这般天塌地陷的局面!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地上摔碎的玉蟾碎片,又落回呆若木鸡、脸上只剩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李院判,以及兀自惊慌失措的三子轩辕琛。
“李承恩,”皇帝的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令人胆颤的威压,“你方才说……束手无策?”
李院判吓得浑身筛糠,叩头如捣蒜:“陛、陛下!微臣该死!微臣无能!针药……针药罔效啊!”
皇帝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沉默片刻。这死寂般的沉默比雷霆怒吼更令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仿佛凝聚了千斤之力,然后缓缓吐出,伴随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命令:
“传朕旨意!” 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都似在嗡嗡作响,带着一种撼动九霄的霸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将朕的赤血龙鳞丹——立即送去给她续命!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她——这——口——气!”
“赤血龙鳞丹?!” 李院判猛地抬头,失声尖叫,脸上的绝望瞬间被更大的惊骇取代!那是传说中大商开国太祖留下的唯一一粒秘宝!传言能逆天改命,堪比仙丹!是历代帝王的保命之物,更是压箱底的镇国神丹!非亡国灭种之祸,绝不轻动!陛下竟然……
皇帝已经不再看他,目光如炬,越过破碎的玉蟾,也越过崩溃的太医,像是要穿透重重宫墙,落到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身上。
皇帝轩辕泽宇缓缓坐回御座,那至高无上的龙椅,此刻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他双手紧握着御案边沿,指节青白。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透过精雕的琉璃花窗,在他疲惫而肃杀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如同碎裂黄金般的斑驳光影。那光影中,帝王的焦虑如山岳般沉重,无可掩饰。
御书房内,死一样的寂静再次弥漫。轩辕琛呆呆地望着空荡的大门口,五弟那失控狂奔的背影和父皇决绝的命令交织在脑海中,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不祥预感,彻底攫住了他的心脏。
“五弟他……”轩辕琛喃喃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会不会……”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敢想。季墨生死一线,五弟如此失魂落魄地扑过去……
皇帝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舆图一角那片新收复的疆土上,那代表着季墨的赫赫战功。他疲惫地闭上眼,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带着无尽疲惫和无奈的低叹:
“去吧……看着他点……别让那小子……也……”
也什么?皇帝终究未能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蕴含的担忧与沉重,已然压在了轩辕琛的肩上,沉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