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碎雪被狂风裹挟着,在山道狭窄的空隙中呼啸狂舞,抽打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留下刺骨的寒意。季东正领着几名裹着厚实棉袄、缩着脖子的伙计,深一脚浅一脚地巡视着季家林场边界插设的界桩。远处传来马蹄声,那熟悉的,缀着季氏标志,缓缓走近。
“是主子的车!快!”季东心中一凛,顾不上刺骨的寒风,立刻招呼身后几人,“随我下山迎接!”一行人调转方向,步履匆匆却步伐稳健地迎了下去,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渺小而执着,奔向那象征主心骨的标记。
行人见过礼,直奔山脚下早已竣工的三层楼阁,特制的火盆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季东先一步赶到,迅速召集了负责开垦、竹园、苗圃、巡防的各处分管管事。刚沏上的热茶还冒着白气,众人恭敬侍立两侧,气氛严肃中带着一丝期盼。
不多时,里正——这位既是本村里正也是季氏宗族耆看,也踏着风雪匆匆赶来了。他一身半旧的灰布长棉袍,胡须上挂着细小的冰晶,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这些天,他一直在季家老宅帮着料理阎婆子的丧事,里里外外都是他在张罗打点,忙得脚不沾地。此刻听说季墨回林场问事,他急忙抽了个空档赶来。
“季东家。”厅内众人,包括里正,都齐齐躬身问候。
季墨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主位落座。大氅解下,自有随从接过。“林场近况如何?”她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管事们早有准备,按分工顺序一一上前汇报。
开垦管事,是个敦实黝黑的汉子,躬身道:“禀东家,南坡三百亩荒地已全数开垦完毕,翻土晾晒都按您的嘱咐办妥。土质略显贫瘠,按您年前定下的方案,开春积雪化后会再深翻一次,并掺腐殖土改良。现有五十名长工,加上十头驮骡,足够打理维护,确保来年栽树顺利。”
竹园管事,年纪稍长,说话条理清晰:“东家,竹林区域的枯竹、病竹皆已清理完毕,根除隐患。今冬所产冬笋,品相上乘,半月前已按老规矩,全数交付给了城里的醉仙楼,账目清晰,分文未差。入冬前所修引水沟渠也确保了竹林润泽。”
巡防队长语气铿锵:“入冬后巡防照旧,每日四次,增派人手重点看护新垦坡面及周边山林接壤处,严防走水、偷盗、野兽毁损苗圃情况发生。
同时,按您的方略,开春后需开挖防火蓄水池、铺设防火隔离带的具体点位及所需工具、物料清单都已厘清。池塘也规划好了。”
他拿出一卷图纸展开,“所需人手粗估需四十壮丁,若林场内部人手不足,便依往年惯例,在周边村寨再招募短工应付临时之需。”
季墨目光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桌面轻叩一下。待各管事汇报完毕,她微微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开垦、竹林清理皆如期完成,后续安排亦妥当。
防火带与池塘筹备尤为关键,此事不得延误。”她目光转向一直肃立一旁的账房先生,“今年事忙且辛苦,按各自贡献、酌情发放红包,以作犒劳。让大家过个好年,也让伙计们觉得劳有所得。人心换人心吧!”
“是,东家。名单与份例已初步拟好,请您审阅后即可准备下去。”账房躬身应道,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
这时,一直默默旁听的里正开口道:“收到你遣人送来的信,老朽不敢耽搁,这些日子便在村中细细打听、筛选了一遍。凡十四至二十岁之间,能吃苦耐劳、忠厚老实、身家清白的后生,都记了下来。按您要求,能识几个字、会简单算数的年轻人,更是优先考虑。
最终择定了十二人,有季家旁支的,也有外姓但可靠的。家世品性皆有据可查,邻里口碑亦可证。”他捋了捋胡须,“大姑娘何时得暇,可唤他们前来林场,您亲自过目定夺。这些娃子,都是指望着能跟着您奔个好前程的。”
“有劳里正叔费心了。”季墨微微欠身表示谢意,“待此件事稍定,便请他们过来一趟。”选人关乎林场未来布局,她自是极上心。
季墨站起身,“南坡新开之地,之前留下的那些树苗都养护得如何?带我去看看。
季东立刻应声:“都在地窖里精心护着,东家随我来。”
林场地窖深入山体,虽无风雪侵袭,温度却也寒凉。沿石阶而下,寒气渐深。窖内宽敞,以松脂油灯照明,光线昏黄但能视物。
一排排厚实的杉木架上,整齐码放着用木条钉成的简易苗床,里面正是那些珍贵的树苗。松软湿润的苔藓裹着根部,枝叶在昏暗中依旧透着顽强生命的绿意,长势比季墨离开前健壮了不少。
季东亲自掌灯引路,仔细指点讲解着温度和湿度的控制、防冻油布的使用、偶尔开窖通风的时间把控,一丝不苟。
季墨俯身,指尖拂过几株幼苗的新生嫩芽,冰凉的触感下,是蓬勃的生机。她紧绷的神经略有一丝舒展。她看向身旁一直侍立、沉默负责的季东。
“季东,”季墨的语气平缓了些,“你在林场用心做事,我看在眼里。也告诉你一声,你妹妹大花、二花,在府城很机灵勤快,已随我二妹季紫一道陪大将军府的盛小姐去了京城。
她们若能用心,前程当是不错的。”她顿了顿,看着季东眼中骤然腾起的亮光,“你弟弟季北,性子沉稳,也颇有些力气,季文弘少爷点兵从军,我让他一起去从军了。
是好是歹,在军营建功立业,全凭他自己本事打拼了。日后路还长,你在这里安心做事,季家,亏待不了真心做事的人。”
季东身形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冲得他鼻头发酸。妹妹们进了京城贵人府邸!弟弟随季少爷去了军营!
在冰凉的地窖石板上深深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地,发出沉闷的叩响。
再抬头时,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少年,眼圈通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颤抖:“主子……主子再造之恩,季东……永世铭记!
四季林场的情况基本了解,季墨踏出仪式厅,拒绝了管事们相送的好意,她裹紧大氅,沉默而坚韧地走在返回季家老宅的山道上,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异常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