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回来啦！”季文弘爽朗的笑声隔着影壁便传了过来，人未至，声先达。那声音带着暖意，瞬间驱散了府城的几分暮寒。
廊下的墨闻声转身，正见兄长季文弘大步流星跨入二进门，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大哥！”她嘴角漾起浅笑，迎上前去，“是啊，府里一切可好？”
“好着呢！”季文弘走到近前，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跟唐叔学了不少东西，手脚没闲着。喏，眼下就忙着那卤味居的改建，骨架都起来了，瞧着像模像样。你明日得空去瞅瞅，敲定细节，这开业的日子也该定下来了。”
“还有奶茶甜品店那边都按照你的设计，布置好了，就剩你说的包厢，工匠拿不准用什么材料。也得你亲自去！”
“好！”
季墨眼中闪过赞许，深知这位堂兄的踏实勤恳：“真是辛苦大哥了，你且先去东厢看看大伯和大伯母安顿得如何？舟车劳顿，老人家怕是不惯。晚饭时我们再细说安排？”
“成，我这就去。”季文弘点点头，转身朝东厢走去。
季墨刚回身，便见内宅管事元嬷嬷悄无声息地沿着回廊走近，步履轻得像怕惊了檐下的雀儿。“大姑娘，”她微微躬身，言语恭敬，“今晚这团圆饭，您看摆在何处合适？”
墨略一沉吟。晚风拂过庭园，带起几片早黄的叶。今日，确是阖府相聚的头一晚。“都在一处热闹些吧，”她下了决断，“往后分餐，女眷们便挪去三进院的花厅。今日，就摆在大厅吧。具体席面布置、人手调动，嬷嬷您费心安排便是。”
“是，老奴明白。”元嬷嬷脸上显出郑重，“姑娘，眼下厨房那边……人手有些吃紧，不知这席面上可需添些什么？老奴好赶早吩咐下去。”
季墨挥挥手，神态自若，透着当家人的沉稳：“食材采买若有缺项，嬷嬷只管去找唐叔商议支取。至于这内宅的大小事务，便全劳您周全了。您办事，我放心。”
元嬷嬷闻言，沟壑纵横的脸上泛起感动，深深一福：“谢大姑娘信任！老奴……老奴必当肝脑涂地，替大姑娘、替这府里，把事都办熨帖了！”
暮色四合，灯火通明的季府大厅里，碗碟罗列，香气蒸腾。仆从们屏息静气，流水般端送着佳肴，那份井然有序的阵仗，登时让初来乍到的季家人——看呆了眼。
晚宴还没开始，就先来了道“礼”。只见两个青衣小鬟提着雕花银壶、捧着铜盆和细软巾子，走到每个人面前伺候“净手”。季大伯娘哪见过这个，瞧着小鬟将那飘着花瓣和香料的温水浇在自己手上，还以为是给喝的，稀里糊涂就要往嘴里送，幸亏季墨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大伯娘，这是净手呢。”大伯娘臊得满脸通红，讪讪地缩回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织锦桌布上，留下一小圈深色印记。
紧接着上菜，排场更是惊人。一长溜丫头捧着朱漆托盘鱼贯而入，盘中菜肴色香味诱人，盛在亮得能照见人影的细瓷碟、温润的白玉盏里。
一道道报菜名的声音清脆悦耳，听着跟唱曲似的。季大树盯着自己面前整整齐齐摆开的三只筷子、三把勺子、两把小叉子，还有个盛着清水的玻璃盏（漱口用），脑子彻底成了浆糊。这……吃饭咋比种地还费工具？
最高潮的尴尬，出在一个“布”字！
元嬷嬷对那正伺候大伯的丫头吩咐：“给老人家布菜。”那丫头训练有素，闻言立刻用公筷夹起一块剔了骨的松鼠鳜鱼，姿态优雅地放进了大伯面前的碟子里。
谁知大伯压根不懂这“布”字的用意！他看着碟子里凭空多出的鱼肉，又看看对面桌上那盘威武雄壮、酱色油亮、整只卧在盘中的八宝葫芦鸭，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冲着那给他“布菜”的丫头大声道：“哎呀，丫头！你也给我‘布’点那个‘福气鸭’！要个大鸭子腿！”他这“布”字用得字正腔圆，却全然弄反了对象，以为就是“拿”或“端”的意思，竟是在指挥丫头把鸭腿……布到自己碗里？这一嗓子在安静的厅堂里分外响亮。
厅内瞬间凝固了！
伺候大伯的丫头愣在当地，端着公筷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既不敢笑，又不敢应。季文弘刚喝了一口汤，差点呛着，憋得满面通红。季墨强忍着嘴角的抽搐，温声解释道：“大伯，是让丫头给您碟子里添菜，您看中哪道，您让她们夹便是。这鸭子，”她示意旁边的丫头动手分拆，“自然是要分食的。”
大伯娘在桌下用力拧了一把季大树的大腿，季文弘也过来压低声音：“爹！布菜是夹菜！不是让给你整盘端！”他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大伯这才回过味，一张老脸比厅里的红灯笼还要赤红几分，挠着头呵呵干笑：“哦！哦！夹菜！夹菜！城里人讲究，讲究！哈哈……”那笑声干巴巴的，在鸦雀无声的厅堂里飘荡，透着十足十的尴尬。
整场晚宴，大伯和大伯娘再不敢乱动，也不敢多话。季家晚辈更是学乖了，只敢盯着自己面前的几碟小菜，用他们认为最“斯文”的方式——握着筷子尾端，几乎是用戳的方式去夹盘中的几颗翠绿豆苗，偏偏那滑溜溜的豆苗不听话，常常在他筷子下溜走，引得邻座盛云溪捂嘴窃笑。
他们笨拙地模仿着旁人的举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却又频频出错，那份又惊又窘又极力想融入的样子，构成了这顿团圆饭最独特、也最让城里亲戚憋笑的……风味小菜。
“都别着急，慢慢习惯就好了！”季墨看了眼拘谨的季家老少。
以后家宴不用这么麻烦，你们上完菜，也分批去吃饭就好！咱们季府没那么多讲究！
都去吃饭吧，每家留一个侍候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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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没那么多规矩了，无论是季家人还是下人们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顿吃的是尬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