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不过一瞬,柳盈盈那带着哭腔、充满委屈与惊恐的声音就陡然响起,带着刻意的颤抖,仿佛受惊的小鹿:
“哎呀!吓死我了!季、季姑娘!你…你刚才添茶时动作怎地这般急促?我…我这裙子!这可是新得的杭州云缎!”
她倒打一耙,矛头直指站在不远处端着茶壶的季墨。泪光盈盈、楚楚可怜,那被特意“染脏”的裙角和地上的狼藉,仿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季墨的“毛躁”。
这赤裸裸的栽赃,让花厅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几位年轻小姐面面相觑,眼底闪过惊疑和些微的鄙夷;少夫人陶清茹皱紧了眉头;女夫子宋先生则眼神锐利地在柳盈盈和季墨之间扫过。
碍于柳小姐是知府表妹的女儿,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季墨并未如柳盈盈预想般惊慌失措或急于辩解。她稳稳地将手中的白玉茶壶递给旁边的夏天,甚至没让一滴茶水溅出。
她向前缓步走了两步,在距离那摊污秽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寒刃,直直刺向柳盈盈。
先前眼底那一丝锐利不再隐藏,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柳盈盈精心伪装的柔弱假面瞬间撕碎。
柳盈盈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悸,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哭声都卡顿了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墨却并未看柳盈盈,而是转向了主位上一直未语、面色沉凝如水的知府夫人,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却清晰地响遍整个骤然安静下来的花厅:
“夫人。”
这一声“夫人”,不是辩解,不是请罪,而是将现场的主控权和话语权,恭敬而直接地交到了此地最高权威——知府夫人的手中。同时,也瞬间让事件的“私人矛盾”属性上升到了“府中事务”层面。
知府夫人纳兰明珠也是内宅贵女出身,这点子龌龊之事还能分辨不出是非?
此刻,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威严的目光扫过季墨,落在柳盈盈身上,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季姑娘方才在为我续茶。她的位置,距离柳姑娘的案几,” 纳兰明月的目光瞥了瞥季墨刚刚所站的位置,又看了看柳盈盈的座位,话语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了然和冷意,“中间隔着数人。
季墨若要碰翻柳姑娘面前的果盏,除非她生了通天臂,或是特意绕到姑娘身后。
这清晰的物理距离分析,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无声而彻底地抽在了柳盈盈的脸上,将她那拙劣的谎言打得粉碎!
花厅里顿时响起几声细微的抽气声,众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在柳盈盈身上,充满了了然与审视。
”你虽然是老爷的亲戚,但事实面前不能红口白牙诬陷人吧,嬷嬷,去请老爷过来处理!
“是,”贴身嬷嬷迅速离开。
柳盈盈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连装出来的哭泣都忘了,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是……是那果盏……”
季墨却在这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带着一种就事论事、甚至带着几分“为大局着想”的公事公办口吻,完全不纠缠是谁碰翻的,直接处理结果:
“夫人明鉴。柳小姐既受了惊吓,又污了如此贵重的衣裙,想必此刻心神不宁,需要梳洗一下,季墨今日府上叨扰时间不短了,多谢知府大人,夫人的热情款待!小女就此告辞吧!”
季墨那句“就此告辞吧”,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精准投入冰面的石子,瞬间点醒了所有人——尤其是知府夫人纳兰明月。
这哪里是简单的告退?这分明是给知府府邸、给柳家亲戚关系,甚至给她柳盈盈本人,留足了最后一丝体面。
没有撕破脸的指控,没有穷追不舍的叫屈,季墨用一个无懈可击的“告辞”姿态,把“诬告陷害”这个烫手山芋,严严实实地塞回到了柳盈盈怀里,同时也将“公正处置”的压力和责任,稳稳地推回到了知府夫人纳兰明珠手中,并顺势传递给了即将到来的知府本人。
季墨此言一出,满室瞬间落针可闻。柳盈盈脸上血色尽褪,连那层惨白都透出了灰败的死气,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最后的狡辩借口“果盏”还没出口,就被季墨轻飘飘一句话彻底堵死了。
陶清茹飞快地和站在身边的天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底俱是划过一丝了然甚至钦佩。
这位季姑娘,不仅看穿了柳盈盈的伎俩,反击更是精准犀利,点到即止,这份心机和气度,远超她们预想。
女夫子宋先生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看向季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她厌恶这等肮脏手段,但更欣赏能巧妙应对、维护自身清誉却不失风度的智慧。
很快,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知府柳承业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他显然已从匆忙赶回的嬷嬷口中知晓了大概,脸色沉肃,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厅内众人——哭泣的柳盈盈、气定神闲的季墨、脸色沉凝的妻子,以及目光各异的宾客们。
“夫人,何事喧哗?”知府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目光最终落在纳兰明月身上。
知府夫人缓缓起身,简明扼要却条理清晰地将方才所见所闻道来,语气平静,不带任何偏私:
“老爷安。方才盈盈侄女声称季墨添茶动作急促,碰翻了她案几上的果盏,污了她新得的杭州云缎裙。
然则季墨当时正在我座旁添茶,与柳姑娘案几相隔甚远,中间更有数人之隔。”朱氏略微一顿,语气微凉,“除非墨丫头生出通天臂能隔着数人翻倒柳姑娘面前的果盏,否则便是无稽之谈。
你这侄女倒打一耙,栽赃他人,此事实乃板上钉钉。”
知府脸色更沉。
知府夫人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儿媳陶清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知府盈盈一礼,语带激愤却克制,“公公明鉴,儿媳方才亲眼所见,正是柳家妹妹自己慌张打翻了果盏,转头却污蔑毫不相干的季姑娘!这等行径,实在令人齿冷!不仅诬陷无辜,更是视我府上规矩于无物!”
站在稍后的天雅也愤恨的说道:“女儿也看见的,季姑娘离得老远……”
纳兰明月微微抬手,止住了儿媳和闺女,看向老爷:“墨丫头适才言道柳姑娘受了惊吓、污了贵重衣物,心神不宁,已然告退。此事如何裁夺,老爷定夺便是。既是老爷表妹之女,亦是老爷亲戚,但规矩不可坏,人心不可诬。”
知府的目光冰冷如霜,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柳盈盈。妻子叙述清晰,人证俱全。
季墨那恰到好处的告退,更是将所有指责做实,且将他柳承业的处置空间挤压到了不得不罚、必须公正严明的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涉及他夫人的颜面和知府府的清誉,以及那个处理得滴水不漏的季墨的公正诉求。
沉默片刻,一家之主左文博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寒冰砸落:
“柳盈盈!”
柳盈盈浑身剧烈一抖。
“舅父,我,我真不是,…”
“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诬陷他人,搅扰府中清静,败坏柳家门风!实乃不堪教诲!”
”知府冷冷宣判,“即日起,闭门思过,非我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每日抄《女戒》《闺训》各十遍,未得允许,不得擅停!反思己过,好好想想何为女子德行!传信表妹老家,派人来接柳莹莹!由柳家人带回江南柳氏老家,闭门严加管教!没有本官的允许,不得再踏入青州一步!”
“送回…送回老家?!”柳盈盈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地。这不仅是脸面扫地,更是宣告她在这知府府、在这地界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比直接打她几十板子还要狠绝!她完了!
“按老爷吩咐去办。嬷嬷,扶柳姑娘回房思过。” 她转向众人,尤其是季墨方才告退的方向(虽然人已不在),声音恢复平静,“今日扰了雅兴,此事已了,望各位引以为戒。散了吧。”
花厅内的气氛这才缓缓松动,众人行礼告退,心中却都已明了:季墨姑娘不仅干净利落地洗清了冤屈,其隐忍和分寸更是给了朱夫人和柳知府充足的面子和台阶。
知府夫妇投桃报李,当机立断,一罚到底,不仅维护了家规、惩治了柳盈盈,更是向所有人宣示了他们的公正严明和对季墨那份不动声色的维护。
这场由柳盈盈一手挑起、拙劣上演的闹剧,最终以她自食恶果、彻底断送自己的前程而告终。古语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