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一整天在学校都像是魂游天外。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讲题，在他眼里扭曲成了母亲清晨那带着笑意的温柔脸庞和那句戏谑的问话：
“是不是也想跟妈妈一起睡呀？”
语文课上，朗读的优美散文，字句都变成了苏砚那平静无波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点头确认。
甚至连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同学们欢快的嬉闹声，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他耳里只剩模糊的嗡嗡声。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眉头微蹙，心思早已飞回了那个令他心绪不宁的早餐桌。
后悔。 一种清晰而磨人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否认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其实……当看到妈妈从苏砚房间出来，当听到苏晨追问抱着睡的感觉，当被妈妈那样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着询问时……
他的心底最深处，确实曾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否认的……渴望。
是的，渴望。
渴望那种被全然接纳、被温柔包裹的感觉。
渴望放下所有“大哥”的担子和“成熟”的伪装，像最普通的孩子一样，缩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他忍不住去想象，和妈妈一起睡，会是什么样的？
是被子会有妈妈身上那种淡淡的、好闻的馨香吗？是夜里做噩梦惊醒时，会有一双温暖的手立刻轻轻拍抚他的背吗？是会像苏晨炫耀的那样，被妈妈温柔地搂在怀里，听着睡前故事安心入睡吗？
这些画面一冒出来，就让他心脏微微发紧，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渴望。他几乎是贪婪地捕捉着这些幻想带来的细微暖意，但下一秒，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谴责又立刻涌上。
苏翊，你在想什么？！你可是大哥！你怎么能像苏晨那样撒娇？怎么能像……像昨晚的苏砚那样，接受那种……那种毫无保留的亲密？太幼稚了！太丢脸了！
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试图用身体的微痛来驱散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这些想法像沉重的枷锁，在他想要坦诚的瞬间，死死地拖住了他，让他脱口而出的反而是最违心、最激烈的否认。
否认之后，是更深的空虚和……懊恼。 他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他去跟妈妈说：“我改变主意了，我其实想跟你一起睡”？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苏翊就觉得脸颊发烫，简直比被公开处刑还要难堪。
他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这种纠结和懊悔，像两只小手在他心里来回拉扯，让他一整天都坐立难安，效率低下。
甚至同桌跟他说话，他都有些反应迟钝，心不在焉地“嗯啊”应付着。
午休过后的小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耍。
苏晨的同桌正和苏晨分享着他昨天新得的玩具小车。
这时，林雨欣，扎着两个小辫，嘟着嘴，没什么精神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唉声叹气。
“怎么了，雨欣？”另一个小女孩问道。
林雨欣瘪瘪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我妈妈最近晚上都不给我念故事书了。”
她小声抱怨道，“她说我长大了，要学着独立，要自己看绘本……可是我自己看，和妈妈念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她越说越委屈，眼圈都有些红了：“妈妈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嫌我烦了？”
旁边另一个短发小女孩立刻感同身受地附和：“我妈妈有时候忙，也不给我讲。不过她有空就会补上！但是妈妈不讲故事，总觉得睡觉都不香了。”
苏晨听到她们的对话。他抬起小脸，脸上还带着玩闹后的红晕，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思考起来。
故事书……妈妈好像没给自己念过故事书。
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林雨欣看着苏晨，带着哭腔问：“晨晨，你妈妈给你念故事书吗？”
苏晨诚实地摇了摇头，小奶音带着点自己也刚发现的遗憾：“好像……没有。”
但他很快又挺起小胸脯，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安慰小伙伴，“但是！妈妈每天都会陪我睡觉！会抱着我！妈妈还是很爱很爱我的！”
他说着“很爱很爱”，语气坚定，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对“听故事”的向往。
林雨欣吸吸鼻子，更难过了：“你妈妈还陪你睡觉……我妈妈现在连我房间都很少进来了，说完晚安就关门……呜……”眼看小金豆就要掉下来。
苏晨看着她那么难过，自己的那点小失落好像也被放大了。
他跑到林雨欣身边，学着妈妈平时安慰他的平时安慰他的样子，用小手拍了拍她的背。
“唔……可能，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们长大了？”
苏晨努力想着理由，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妈妈们觉得我们是大孩子了，所以……所以就不一样了？”
他说着说着，也有点不确定起来。长大，就要失去听故事的权利吗？好像……有点亏哦。
另一个小女孩托着腮帮子，老气横秋地总结：“唉，妈妈都是这样的吗？是不是有了更小的弟弟妹妹，就不会给我们讲故事了？”
她这话纯属瞎猜，却让林雨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急忙安慰道：“不是的，你妈妈应该很喜欢你的。”
他心里那点小小的渴望，被彻底勾了出来。
他其实……也挺想听妈妈念故事书的。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想法压了下去。
妈妈已经那么忙了，每天要工作，要给他们做饭，晚上还要陪自己睡觉……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已经拥有了妈妈很多的陪伴，怎么还能想要更多呢？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能抱着睡……已经很好了啦……我不能再贪心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颗想要听故事的小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开始悄悄地、顽固地在他心里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