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当医生走出来，宣布苏清弦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流血过多需要静养，后脑伤口缝合后需要密切观察时，走廊里紧绷到极致的空气才猛地松懈下来。
苏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后怕的释放。
苏砚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苏翊紧绷的身体晃了晃，一直强撑着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庆幸、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劫后余生的脆弱。
谢川墨听到结果，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
然而，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助理的字样。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又深深看了一眼站在病房门口、目光复杂地望向他的苏砚和苏翊
（苏晨正趴在病房门玻璃上努力往里看），最终，他只能带着满腹的疑虑、震惊和一丝莫名的沉重。
对李菁匆匆交代了一句“麻烦照顾好清弦和孩子”，便步履匆忙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个关于身世的惊涛骇浪，只能暂时压下。
麻药的效果渐渐褪去，苏清弦在一片温暖的昏暗和消毒水的气味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后脑传来阵阵钝痛，让她忍不住蹙眉。
“妈妈！妈妈你醒啦！”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苏晨那张放大的、写满了担忧的小脸。
他趴在床边，大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看到妈妈睁眼，立刻破涕为笑。
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妈妈没受伤的脸颊。
“清弦！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 李菁也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
她连忙按了呼叫铃通知护士，又赶紧帮苏清弦把病床稍微摇起来一点，让她躺得舒服些。
苏清弦的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李菁和苏晨，意识慢慢回笼。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废弃仓库、凶恶的绑匪、扑向苏翊的瞬间、后脑撕裂般的剧痛、谢川墨接住她的怀抱……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后脑，却被李菁轻轻按住：“别动，刚缝了针，包着呢。”
她的视线越过李菁和苏晨，落在了病房门口。
苏翊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像苏晨那样扑到床边，也没有像苏砚那样靠得很近。
他就站在门边不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眼神。
他似乎在看着地面，又似乎透过地面在看着别的什么。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默的、紧绷的、带着深深自责和不知所措的气息。
他想上前，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
苏清弦看着他这副别扭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头一软，差点没笑出来。
[这孩子……明明担心得要死，却连靠近都这么别扭。]
然而，这抹笑意还未完全绽开，就被脑海中猛然窜出的另一个念头冻结了。
[谢川墨！？]
她想起了失去意识前最后感受到的那个怀抱，那个熟悉的气息。
[他当时在场……他抱住了我……那……]
一个清晰的、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的直觉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他见过孩子们了！他肯定见过苏砚了！]
以谢川墨的敏锐和苏砚那张脸的相似度……他绝对认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苏清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后脑的钝痛仿佛都加剧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围在床边的三个孩子——苏晨的纯真依赖，苏砚的沉静关切，还有门口苏翊那别扭的担忧。
[他们会跟他走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尖锐的刺痛。
[谢家……那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能给他们提供怎样优渥的生活和无法想象的未来？而跟着我……只有辛苦和未知。]
尤其是苏砚……那个智商超群、仿佛天生就该站在更高平台的孩子……谢川墨会放走他吗？
苏翊和苏晨呢？
他们会怎么选择？
苏清弦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也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忧虑和茫然。
这份变化，立刻被一直关注着她的三个孩子捕捉到了。
“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苏晨的小脸立刻又紧张起来，小手无措地抓着被角。
苏砚也微微蹙眉，向前靠近一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询问。
连门口一直低着头的苏翊，也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紧紧锁在苏清弦脸上，那份强装的冷漠瞬间被紧张取代。
李菁也察觉到了苏清弦情绪的波动，以为她是伤口疼或者不舒服，连忙按住她：“哎哟，快躺下躺下！别乱动！脸色都白了，是不是疼得厉害？护士马上就来了！”
就在这有些凝滞的气氛中，苏晨看着妈妈苍白的脸和被绷带缠绕的头部，大眼睛里满是心疼。
他想起幼儿园的小朋友摔跤时，老师给她“呼呼”就不疼了。
他小小的身体努力往前凑，踮起脚尖，小脸靠近苏清弦被纱布包裹的后脑附近。
然后，他鼓起腮帮子，非常非常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对着绷带吹了一口气。
“呼……”
那气息微弱得像羽毛拂过。
“我给妈妈呼呼，” 苏晨奶声奶气地说，声音里充满了认真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这样妈妈就不疼了……”
那轻柔的气息，那稚嫩的话语，那纯真无邪、满心满眼都是对妈妈的心疼和爱意的眼神……
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苏清弦心中因谢川墨和未来而产生的冰冷阴霾。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田，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后脑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她看着儿子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认真的小脸，看着他努力吹气的可爱模样。
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被这小小的举动萌化了、暖透了。
什么谢川墨，什么谢家，什么未来可能的选择……
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最纯粹、最温暖的亲情击得粉碎。
她忍不住伸出手，尽管有些无力，还是轻轻握住了苏晨放在床边的小手，嘴角终于漾开了一个真实的、带着无限温柔和欣慰的笑容。
“嗯，妈妈不疼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充满了暖意，“谢谢晨晨的呼呼，妈妈的宝贝真厉害。”
门口，苏翊看着这一幕，看着母亲脸上那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笑容，看着她握着弟弟的手。
听着她虚弱却充满爱意的声音……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柔软的弧度。
而苏砚，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母亲和弟弟，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也流淌着无声的暖意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