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心思总是最重,包袱也背得最沉。
他渴望,却又比谁都害怕流露出这份渴望,拼命地想用“大人”的外壳把自己武装起来。
她没有再继续逗他,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拿起公筷,夹了一个煎得金黄的、看上去最完美的荷包蛋,自然地放到了苏翊的碗里。
“好,好,我们翊翊是大孩子了,不需要妈妈陪着睡了。”
她的语气轻松而包容,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来,多吃点蛋,今天你老师说要带你们班去绘画,得吃饱才有力气画画呢。”
她没有戳破他那层薄薄的、一捅就破的伪装,也没有追问他刚才那片刻的失神和此刻明显的慌乱。
她只是用最平常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同时也无声地传递着她的爱意。
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焦香诱人的煎蛋,像一颗温暖的石子,投入苏翊澎湃的心湖,短暂地平息了那汹涌的混乱。
他盯着那颗蛋,心里堵得厉害,一种混合着羞愧、放松、失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闷闷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继续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个特别的煎蛋,味道似乎比往常任何一个都要香。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苏晨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脸红的哥哥和微笑的妈妈,虽然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哥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苏砚则始终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只是偶尔,那沉静的目光会极快地从哥哥红透的耳根掠过。
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旁人无法察觉的了然。
早餐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着。
苏清弦不再提睡觉的话题,转而说起了今天各自的安排,试图将气氛拉回平常的轨道。
然而,那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其涟漪却远未平息。
苏翊的心,彻底乱了。
他一边机械地吃着东西,一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为什么苏砚可以?为什么妈妈会主动去陪苏砚?
是因为他更乖?更让人心疼?还是因为……自己平时表现得太过于“成熟”和“冷漠”,所以妈妈觉得他不需要?
他想起自己一次次拒绝母亲帮他整理衣领的手,一次次在母亲想摸摸他头时下意识地偏开,一次次把母亲的关心用“我知道了”、“不用操心”这类话语推开……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是独立,是坚强,是替母亲分忧。
可现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或许同时也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母亲的温暖也隔绝在外。
而苏砚……他那么安静,什么都不争不抢,甚至从不表达需求,反而……反而得到了母亲突如其来的、如此直接的关注和拥抱?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感在他的胸腔里发酵、膨胀。
那不仅仅是惊讶,不仅仅是一闪而过的羡慕,更像是一种……失衡感。仿佛一直以为稳固的世界,悄悄倾斜了一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的苏砚。
苏砚正安静地喝着粥,姿态一如既往地规矩而疏离,仿佛昨夜那个被母亲拥抱着入睡、今早被哥哥撞破秘密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又看向母亲。
母亲正微笑着听苏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有趣的见闻,眼神温柔,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就是这双手臂,昨夜拥抱了苏砚吗?那个怀抱……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苏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立刻再次强行压下,指甲不知不觉地掐进了掌心。
不,他不能想这些。
他是苏翊,是大哥。
他必须强大,必须冷静,必须不需要这些软弱的、依赖性的东西。他……他早就习惯了。
可是,心底那个被死死压住的小小的声音,却在微弱地抗议:
可是……如果真的不需要,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乱?为什么会感到一丝……后悔?
这顿早餐,对苏翊来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维持自己那副“小大人”的冷静面具,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而某些他以为早已摒弃、不再需要的渴望,只需一个简单的契机,就能如此轻易地破土而出,搅得他天翻地覆。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最后一口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餐桌。
“我吃好了。”他放下碗筷,声音有些干涩,低着头就想离开。
“等一下,翊翊。”苏清弦叫住了他。
苏翊身体一僵,停住脚步,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母亲又要提起那个让他无地自容的话题。
然而,苏清弦只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他理了理有些翻折的衣领。
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下巴,带着温暖的体温。
“衣领都没整理好,就去上学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嗔怪,更多的是宠溺。
苏翊整个人都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母亲指尖碰到的地方,那块皮肤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发起烧来。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直到母亲的手放下。
“……知道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身拿起书包,快步冲出了家门。
门在身后关上,早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心绪。
他站在楼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