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卢象升的明确批复,事情就好办多了。
卢象关深知“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大明官员俸禄微薄,许多灰色收入已成惯例,只要不过分,打点到位,很多事情都能顺畅许多。
他寻了个机会,备上了一份不算太重但也绝不算轻的谢仪,分别送与了刘同知和那位王书办。
给刘同知的是两瓶高档白酒外加一支高级铱金钢笔,配有一瓶高级碳素墨水;给王书办的则是几十两现银和一台雅致的小台灯,配一打备用电池。
二人言明并非行贿,而是感谢二位大人为此事操劳的“车马辛苦钱”。
刘同知推辞一番后“勉为其难”收下,态度更加和蔼;王书办则是千恩万谢,办事愈发卖力。
接下来便是具体落实。这三千亩官田位于元城县境内,最终的租赁协议和具体划界,还需元城县衙配合办理。
卢象关又带着卢象群和礼物,马不停蹄地拜访了老熟人——元城县令刘昌。
刘县令亲身体验过拍卖会盛况,也对卢象关这个知府眼前的红人不敢怠慢。
在客厅叙话,卢象关说明来意,并奉上了一份厚礼,言明租赁官田乃是为了推广农桑,建设货栈,绝无他意,并请刘县令及县衙诸位经手书吏行个方便。
刘昌捻须微笑,他乐见其成。卢象关在大名府投资,对他元城县也是政绩,何况还有实惠。
他当即表示支持,并唤来户房经承(书办头目)与刑房负责丈田的书办,当面吩咐他们全力配合,尽快办理。
有了县令发话,加上卢象关又给具体经办的书办们塞了“辛苦钱”,县衙的办事效率空前的高。
查阅鱼鳞图册,选定地块,主要集中在水源充沛的卫河支流沿岸几个村庄附近。起草租赁文书,核定租金,按中上等田标准,一系列流程在几天内就迅速走完。
这日,天朗气清,在王书办和县衙户房、刑房书办的带领下,卢象关、卢象群带着几名懂得丈量的乡勇,亲自前往划定区域丈量土地,确认界桩。
站在一片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的田埂上,看着书办和乡勇们拉着丈绳,在广阔的田野间奔走、钉下一个个标示界限的木桩,卢象关心潮澎湃。
脚下这片三千亩的土地,虽然只是租赁,但在未来几年内,将成为他事业起飞的平台。
再加上旁边不远处,府衙刚刚正式划定的、毗邻这三千亩官田的二百亩御赐永业田,总共三千二百亩的土地,在这元城近郊,已然是一份极为可观的产业了!
“关哥,这地界不错,靠近河流,取水方便,地势也高,不怕涝。”
卢象群抓了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在手里捻了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这里将来建起连绵的仓库、整齐的工坊,以及田地里茂盛生长的高产作物。
“是啊,”
卢象关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干劲,“这里,就是我们在大名府的根了!”
然而,就在他们丈量土地,畅想未来之时,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周边的村落。
原来租赁这些官田的,是几个村子里最大的佃户头,实际上就是当地颇有势力的地主。
他们虽然自己不直接耕种,却通过包揽官田,再转租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户,从中赚取差价。
如今官府突然将这么大一片田直接租给了“环球洋行”,等于断了许多依附于此的地主和中间人的财路!
其中一个姓赵地主,平日里就对佃户颇为苛刻,闻听此事,又惊又怒,觉得是卢象关抢了他的饭碗。
他不敢直接对抗府衙和卢象关,便暗中唆使手下那些不明就里、担心失去租种土地而无以为生的佃户前去闹事。
“乡亲们!不好了!官府要把咱们种了好多年的田收回去,租给外来的商人了!”
“咱们以后没地种,吃什么?喝西北风去啊?”
“走!去找那些外来户说理去!不能让他们断了咱们的生路!”
在赵地主心腹的煽动下,数百名衣衫褴褛、面带忧惧的佃户和农户,拿着锄头、木棍,浩浩荡荡地聚集到了卢象关等人丈量土地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片,群情激愤,吵嚷着要讨个说法,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王书办和县衙的书办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护卫的衙役们则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将卢象关等人护在中间。
卢象关看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愤怒的农民,心中并无多少怒气,反而升起一股同情。
他知道,这是变革必然会遇到的阻力,处理不好,前功尽弃。
他示意衙役们稍安勿躁,然后向前几步,站到了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
“各位乡亲父老!请安静!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让骚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乃卢象关,租赁这些官田的,正是在下!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担心没了田地,没了活路!”卢象关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但是,我今日在此向大家保证!”
他环视众人,目光诚恳,“凡是原先在此地租种官田,愿意留下的农户,我环球洋行,全部留用!”
这话一出,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不仅留用!”
卢象关继续放大声音,“我还会雇佣大家,为我耕作!我发给你们工钱!按月结算,绝不拖欠!”
“工钱?”
“对!工钱!”
卢象关肯定道,“而且,我承诺,只要大家用心干活,你们拿到手的工钱,绝对会比你们以前辛苦一年,交了租子后剩下的粮食,要多!吃得也会比以前更好!”
他开始画饼,但这是基于实力的承诺:“我会带来更高产的种子,更好的耕作方法!我会组织大家兴修水利,让田地不怕旱,不怕涝!
我会在这里建起新的村落,让大家住得更安稳!只要大家信我卢象关,跟着我干,我保证,用不了一两年,你们每个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年底还能有余钱扯布做新衣裳,给孩子买零嘴!”
他描绘的场景,对于这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户来说,如同天堂。人群彻底安静下来,许多人眼中的愤怒被希冀所取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卢象关趁热打铁:“不愿意留下的,我也绝不强求!我会请府衙和县衙,帮你们协调,转租其他官田,绝不会让大家流离失所!是去是留,全凭自愿!但我卢象关说话算话,留下的人,我必不负他!”
他的话语诚恳,承诺具体,加上他的身份光环,以及旁边还有府衙县衙的书办在场,可信度大大提高。
更重要的是,他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稳定的工钱和更好的生活前景。
在几个胆大的农户小心翼翼地上前确认了“真的发工钱?”
“真的比以前收入多?”
得到肯定答复后,人群的敌意迅速消散。赵地主那几个心腹见煽动无效,也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
最终,在卢象关的承诺和安抚下,聚集的农户们渐渐散去,大多数人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打算观望一下,或者干脆就留下来试试。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卢象关以怀柔加利益承诺的方式化解于无形。
看着散去的人群和眼前这片终于平静下来的广袤土地,卢象关和卢象群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这三千二百亩土地,不仅仅是产业,更是承载了数百户人家生计与希望的沉甸甸的责任。
他们的北方基业,就在这复杂的人情与利益交织中,正式拉开了建设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