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的航行,在这个时代是一场考验耐心的漫长旅程。全靠人力、风帆和缓慢的水流,平均航速仅如人慢步,每小时不过四里。
大名府至宜兴,漕运河道蜿蜒一千二百余里,途中还需经过数道闸口,躲避浅滩,应对变幻的风向。
卢象关一行人离大名时尚在十一月,待他们风尘仆仆抵达宜兴茗岭村时,已是腊月将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骡马车队碾过村中熟悉的石板路,停在了那座已被改建为仓库、外观古朴却内藏玄机的大院门前。
卢象关与卢象群跳下马车,望着眼前熟悉而又因肩负新使命而感觉不同的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到家了!”
卢象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容。
护卫队员们不用吩咐,立刻开始熟练地卸货,将一箱箱、一捆捆从北地带回的物资搬进仓库大院。
这些小伙子们虽然离家数月,经历了漕河血战与北地风寒,但精神头却愈发健旺。
卸货完毕,卢象关没有亏待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当场宣布,除工钱外,给每位护卫队员发放了十两到十五两不等的丰厚赏银,作为他们此次北上的辛苦钱和年终红包,让他们各自先回家与亲人团聚,好好过年。
对于卢象文等卢家本族子弟,他更是每人额外封了二十多两的红包,勉励他们来年再接再厉。
队员们拿到沉甸甸的银子,个个喜笑颜开,感激不尽,欢天喜地地散去。
打发走了骡马车队和护卫队员,仓库大院终于安静下来。
卢象关和卢象群合力关上沉重的大门,插好门闩。院子里堆满了从北方带回的皮货、药材、木料等物资。
“爹,帮忙!”卢象关朝院内喊了一声。
早已等候多时的卢国强立刻从里屋出来,熟练地启动了那辆黄色的叉车。
在卢象关和卢象群的指引和协助下,叉车轰鸣着,将院子里的货物一一叉起,平稳地送入那面如水波般荡漾的时空通道,整齐地码放在现代那边的仓库中。
看着原本堆积如山的明末物资迅速“消失”在墙内,三人都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处理完物资,卢象关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取出久违的、一直小心保管的手机,边充边开机,找到了妹妹卢晓雯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卢晓雯干练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哥?是你吗?你们回来了?一切都还好吗?”
“晓雯,是我们,回来了,都平安。你在镇上吗?方便的话回村里一趟,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也看看这批新到的货。”卢象关语气温和。
“好!我马上回来!”卢晓雯毫不犹豫地答应。
挂了电话,卢象关和卢象群这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更多的是归家的安心。
蔡氏听到动静,早已从现代这边的房内走出,看到儿子“侄儿”安然归来,眼圈微红,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饿了吧?娘给你们弄吃的去!”
说着便系上围裙,在现代那边干净明亮的厨房里,熟练地使用着燃气灶、电饭煲等电器,开始为二人张罗饭菜。
如今的蔡氏,对这些现代厨具早已用得得心应手。
不多时,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是卢晓雯赶回来了。
她快步走进仓库大院,先是仔细打量了哥哥和卢象群一番,见二人虽然清瘦了些,但精神矍铄,身上也无明显伤痕,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毕竟,通道那边是混乱的明末,去的还是局势紧张的北方,她一直悬着心。
“哥,象群,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卢晓雯的语气带着卸下重担的轻快。
“让你担心了。”
卢象关笑了笑,引着她翻看现代仓库这边分门别类堆放的各类皮货、药材与金饰玉石,卢晓雯眼中闪过商业性的光芒。
“品相真不错!这批货处理掉,又是一大笔进项。”
她粗略评估着,随即又道:“对了,哥,公司这边在秦风和赵经理他们的帮助下,业务拓展很快,渠道也更稳了。”
如今的卢晓雯,衣着得体,气质沉稳干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毕业略显青涩的大学生,眉宇间充满了自信。
一家人回到现代这边明亮舒适的客厅,围着餐桌坐下,蔡氏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饭桌上,卢象关开始简要叙述这次大名之行的主要经历。
当他说到因进献粮种之功,被朝廷封了从九品的“将仕佐郎”(文散官)和“保义副尉”(武散官),赏银千两,授田百亩时,全家人都惊呆了。
“哥、象群,你们……你们当官了?”
卢晓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卢国强和蔡氏更是惊喜交加,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官老爷”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象叔父卢立志,堂侄卢象升那般人物。
卢象关笑着摆摆手,解释道:“叔父,婶娘,晓雯,别太激动。这只是散官,有品级,有俸禄,有官身待遇,相当于……嗯,现代的科长级别或者乡镇长的待遇吧,但没有任何职权,就是个名头,方便行事而已。”
卢晓雯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那也不错了!哥,你忘了?前不久你还是个商场巡逻的保安呢!这才几个月,就成‘卢大人’了!”
这话一出,连向来沉稳的卢象群都忍不住笑了,卢国强和蔡氏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身份的转变,确实有些戏剧性。
接着,卢象关又谈及了拍卖会的空前盛况和获得的巨额利润及这一趟出货的总货款。
“多……多少?八……八万两?”卢国强像听到天文数字,如同醉酒,舌头不自觉打了结。
“我地老天爷……”蔡氏紧捂着嘴,心中直抽冷气。
卢象关又说起在大名府城郊租赁三千亩官田,准备建设北方基地的规划。
他还拿出手机,翻看在离开大名前,特意站在高处拍摄的那片广袤土地的图片给家人看。
三千亩,宜兴就没几家地主有这么大规模的田地,虽然只是租赁的官田。
然而,当卢象关详细说起他的基地规划,提到需要引入水泥、小型发电机、甚至考虑引入农机和化肥等技术时,卢晓雯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哥,你的想法是好的,想尽快建立起稳固的基业。但是不是……太急了?太大胆了?”
卢晓雯放下筷子,语气变得严肃,“水泥、发电机这些东西,技术跨度太大,一旦出现在明末,太显眼了!
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和探究,风险太高!我们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做两界贸易,积累资金和资源,不是挺好吗?”
卢国强和蔡氏虽然不太懂那些技术名词,但听侄女说“风险高”、“太显眼”,也连忙附和:
“是啊,象关,晓雯说得对。咱们现在这日子多好,有钱赚,又安稳,何必去冒那些险?慢慢来,不着急。”
卢象关理解家人的担忧,他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目光扫过父母和妹妹,语气变得深沉:“叔父,婶娘,晓雯,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但是,我们不能只看眼前安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现代世界的夜景,仿佛能看到数百年前那片土地上的风云涌动。
“大名府的位置很特殊,它紧邻河南。而河南,在未来几年,将会成为农民起义的重灾区,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我们卢家根基在那里,象升兄长更是身处漩涡中心。我们想要把这生意做得长长久久,想要保护象升兄长,保护象文他们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族人,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
这力量,不仅仅是钱财,更要有自保的武力,有稳固的基地,有能在乱世中维持运转的生产能力!”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引入一些可控的、能显着提升我们生存和发展能力的技术,是必要的冒险。
当然,我们会谨慎选择,控制范围,尽量不引起外界的过度关注。但这步棋,必须走!为了更长远的安稳,现在的一些风险,值得去承担。”
卢晓雯看着哥哥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他已深思熟虑。她了解哥哥,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哥,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你决定了,我会支持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旦危及生命,马上和象群从明末那边退回来。
明天我就回公司,和秦风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采购。同时也会尽快把这批新到的皮货药材处理掉,回笼资金。”
家宴在略显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但家庭的纽带与相互支持却更加牢固。
第二天,卢晓雯便载着部分从明末带回的珍贵物资,返回了镇上的公司,开始与秦风等人筹划新一批的采购与销售,为卢象关那雄心勃勃又充满风险的北方基地计划,提供来自现代的后援。
而卢象关和卢象群,则留在茗岭村,短暂休整后,开始详细规划购入与改造漕船,招募船公与伙计的具体步骤。这个年,注定将在忙碌与对未来的筹谋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