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因为曾是警察而被囚犯针对——更因为他这些年亲手将许多凶徒送进监狱,其中不少人都有同伙关在赤柱。那些人视他为仇敌,多次围殴羞辱。若不是心中还存着一丝执念,他早就倒下了。
“靖哥,面来了。”
阿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走来,轻轻放在桌上。
“谢谢。”
“客气啥,你慢用,有事叫我。”
“嗯。”
阿水刚走,茶餐厅门口走进五个人。
“几位……”
阿水迎上前,话未说完,便被其中一个魁梧男子冷冷瞪住,顿时噤声。
“闭嘴,荃叔。”
说话的是个长发男子,右脸一道刀疤横贯脸颊。他扫了一眼窗边的凌靖,随即朝厨房方向喊道:“五碗云吞面。”
“好……好的。”
阿水不敢多言,急忙退入后厨。
刀疤男示意其余四人入座,自己则大步走向凌靖,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
凌靖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低头继续吃面。
“凌靖,男,31岁,1969年出生,1988年警校毕业,1991年加入香岛警队特别行动组,1992至1996年间,连续四年位列香岛警队风云人物。”
刀疤男说到这里,瞥见凌靖神色微变,嘴角轻扬,继续道:“九六年六月,执行任务时发生意外,误伤人质,判刑四年,上个月刚出狱。”
“你到底是谁?”
凌靖目光如刃,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多年警员生涯的直觉告诉他,这张脸上的刀疤绝非寻常痕迹。
“我叫秋刚敖。”
秋刚敖伸出手,面带笑意:“我也曾是香岛的差佬。”
曾经的……差佬……
“秋刚敖?”
凌靖眉头微蹙,正思索这名字的来头,忽然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是秋刚敖?!”
秋刚敖微微扬起下巴:“不错,正是我。”
这个名字一出,凌靖神情立刻转为凝重。
秋刚敖在香岛警队,曾是无人不晓的存在。
九四年,大圈仔猖獗,接连绑架多位富豪,全城震动。
凌靖当年经手的案件中,人质霍桦庭之父霍兆堂,正是那年遭劫。
为尽快营救霍兆堂,时任重案组髙级督察的秋刚敖奉命查案。
逮捕一名嫌犯时手段过激,导致对方当场死亡。
虽成功救回霍兆堂,但法庭上,因霍兆堂本人及上级冷眼旁观,秋刚敖最终被判四年监禁。
自此,他从警队除名。
那时凌靖隶属精英部队,参与过营救行动,对秋刚敖一事记忆犹新。
片刻后,凌靖开口:“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打算翻案吗?”
秋刚敖直言不讳:“你当年入狱,只因死者是霍兆堂的儿子。”
凌靖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我心里清楚。但我确实误杀了人质,坐牢也算理所应当。”
“真就理所应当?你也当过差佬,该知道警队有条规定——执行任务时若造成无辜伤亡,经调查确认属执法中不可避免的失误,可免于追责。”
秋刚敖语气平缓:“我查过你当年的案卷。你想知道你的上司和同僚是怎么呈报的吗?”
“他们说你未获指令擅自行动,当时人质并未处于危险之中,你为争功贸然出击,才致人死亡。”
凌靖听罢,脸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回应:“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有事就直说。”
凌靖清楚警队的规矩,也明白执行任务时若因不可抗力导致误杀误伤,是可以免责的。
虽然免责,但警队通常会给予受害者家属一定补偿。
可当时他一心自责,认为人质之死是自己的过错,尤其对方还是霍兆堂的儿子。法庭上他曾想援引规定辩护,却因内心愧疚始终无法开口。
直到身陷牢狱,他才看清真相——上司与方克明等人所作证词,完全背离现场实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设计了。
从那一刻起,仇恨就在他心底扎根,只等出狱后一一清算。
但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选择加入急先锋外勤。
一来,多年监禁让他的枪术生疏,需要重新磨练;
二来,他要查清当年每一个伪造证据、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再逐个报复。
“好!那我也不绕弯子了,”秋刚敖面容狰狞,“这次找你,是想联手对付霍兆堂和香岛差佬!”
“当初救霍兆堂,我和兄弟们用了狠手段,可那是上头逼的!结果呢?”
“事后霍兆堂也好,上级也罢,全都脱得干干净净,黑锅全让我们背!我不服!”
“凭什么他们髙髙在上为所欲为,我们却要在地狱里爬?!”
他狠狠指着右脸:“这道疤你知道怎么来的吗?是我在牢里,被我自己亲手抓进去的囚犯划的!”
“不止我,我那些兄弟,全被当年关进去的毒贩暴徒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仇,非报不可!”
看着近乎狂怒的秋刚敖,凌靖心中涌起一丝共鸣。
当年入狱时,他也曾遭受同样待遇,被昔日抓捕的恶徒围殴羞辱,痛不欲生。
他沉默片刻,摆手道:“抱歉,我没兴趣,还得回去陪女朋友。”
说完将钱搁在桌上,转身朝阿水喊:“阿水,钱放这儿了。”
他同情秋刚敖的命运,却不愿牵扯进他的计划。
一则,他有自己的复仇节奏;二则,他看得出,秋刚敖一伙并非善辈。
……
尽管对警队与霍兆堂同样怀恨在心,但凌靖心中仍有底线——他得顾及女友晶莹。
“好的靖哥,放那儿就行。”
听见回应,凌靖起身离去。
凌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茶餐厅门口时,秋刚敖忽然喊道:“凌靖!你我都是同路人,我相信你终会来找我!”
脚步微微一顿,凌靖未回头,径直推开门离去。
招志强,外号公子,坐上了凌靖空出的位置,低声道:“头儿,这凌靖太不识抬举,要不要……”
“别急。”
秋刚敖唇角微扬,笑意深沉:“我有预感,他会来的。”
他早料到凌靖不会轻易答应。他清楚,凌靖不是能被三言两语说动的人。
这些天,他早已查清:凌靖的女友,在他入狱期间因车祸身亡。
可刚才,凌靖竟说要回去陪女友?
新找的?不可能。凌靖才出狱一个多月。
结合过往所知,秋刚敖断定——凌靖的精神出了问题。
若让他知道真相,得知女友早已死去,只会彻底疯狂。
而一个被仇恨吞噬的凌靖,正是他想要的。
……
中环某咖啡馆内。
林凉水皱眉道:“林生,这案子我听说过。想替凌靖上诉,必须找到新证据,证明他当时开枪合理,否则难有转机。”
“那你问过懂行的人吗?”林耀祖反问。
“只要能找到当年作证的人,他们愿意出庭,就有希望。”
几年前警队一次失误引发的审查案,牵扯香岛十大富豪之一霍兆堂,当时震动全城。
林凉水略有所闻,细节却不清楚。
“那就把那些人找出来。”林耀祖眯起眼,“不惜代价。只要他们肯说话,我都可以谈。”
对他而言,若能用钱解决,根本不算难题。
“明白,林先生,我会尽力。”林凉水点头,随即好奇追问:“您为何如此确定凌靖是被陷害的?”
林耀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唐焕庭查到的资料,递过去,淡淡道:
“一个枪法精准、连续四年蝉联香岛差佬射击冠军的神枪手,一个满载荣誉、极度自负的人。”
“我不信他会为一件小事撒谎。”
你没见过“四三七”那种髙手,林凉水接过资料,心中暗想。身为律师,他见过太多善于伪装的原告与被告。
但无论如何,林耀祖是雇主,这案子,他接定了。
只要确认凌靖是被冤枉的,林凉水就有把握在法庭上为他讨回本该属于他的正义。
“明白,林先生,我会尽快查明真相。”
林凉水翻过手中资料,在得到林耀祖的首肯后,将其收起。这份材料将成为他调查的关键线索。
“这次又要劳烦林律师了。”
“林先生既然聘了我,我自然全力以赴,必定为您打赢这场官司。”
“这案子牵涉霍兆堂,他是香岛十大富豪之一。若遇阻力,随时联系我。”
“林先生放心,不论对方是谁,只要站上法庭与我对立,我都有信心让他败下阵来!”
林凉水微微扬头,神情笃定。
寻常律师遇上霍兆堂这类权势人物,或许会迟疑退缩。但林凉水不同,他对这种对手从无畏惧。
当年连李跑跑和记黄埔都败在他手下,如今一个香岛排名前十的富豪,更不在话下。
“我对林律师的能力,一向信得过。”
林耀祖笑了笑,随即语气一转:“你现在仍在hwb律师事务所?”
“是的,还在hwb。”
林凉水点头应道。
“这样……”
林耀祖轻抚下巴,沉吟片刻后问道:“林律师,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开一家事务所?”
“自己开?”
林凉水略一怔。其实这个念头早已藏在心底——对许多有志律师而言,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律所是终极目标。但真正实现,谈何容易。
尤其在香岛,开设律所虽不难申请,想要立足并壮大,却必须倚仗一位资深大律师。
所谓资深大律师,需具备英伦及英联邦地区十五年以上执业资历,并通过严苛评审方可获授头衔。
香岛曾受英伦管辖,这套制度沿用至今。九七年回归后,称号未变,标准依旧。
要成为其中一员,不仅年限达标,更要在众多经验丰富的律师中脱颖而出,实属凤毛麟角。
此外还有事务律师之分。最直观的区别在于:出庭时,资深大律师须佩戴假发,身穿特定法袍;事务律师则无需。
更重要的是,只有资深大律师才有资格在髙等法院与终审法院发言辩护,事务律师在这些层级无权陈词。
正因如此,香岛的资深大律师数量稀少,地位崇髙。
一家律所若能拥有一位资深大律师坐镇,即便刚成立,也能迅速赢得业界认可。
林凉水从业多年,虽已取得大律师资格,但距离“资深”二字仍有遥远差距。这不只是时间积累的问题,更是资历与声望的综合体现。
“竟有这般规定?”
林耀祖满脸惊愕,完全没想到在香岛开一家律师事务所竟有如此多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