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誉归来的列车,在夜色中平稳地驶入金陵站。
车厢外,早已人潮涌动。学校领导、教育局代表、媒体记者、学生家长,还有不少自发而来的普通市民,都举着横幅、拿着鲜花守在站台。鲜红的横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热烈祝贺明德高中林晚照同学荣获省奥数满分第一!”伴随着火车的鸣笛声,站台爆发出如潮的掌声与欢呼。
车厢内,周老师紧张到不行。他反复拉了拉林晚照的校服领口,确认没有褶皱,又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像个操心的家长:“晚照,外面可全是记者和校长啊,你待会儿别紧张……不过你肯定不会紧张,哈哈,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他的笑声带着颤抖,更多是因为激动。
林晚照只是点了点头,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她背着那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肩膀挺直,目光冷静如水。那份满分的奖状,被她随意叠好,塞在书包最里面的位置,像是普通的练习卷。
车门缓缓开启。
瞬间,刺目的闪光灯如同雷暴般爆发,数十只话筒齐刷刷地递过来,记者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晚照同学,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能不能谈一谈最后一题的思路?”
“你是如何保持心态的?”
掌声、呼喊声、快门声,混杂成一片沸腾的浪潮。
校长亲自迎上来,满脸笑容,把一束硕大的鲜花郑重塞进她怀里,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洪亮:“晚照同学,你是我们明德的骄傲!是整个金陵的骄傲!”
周围的学生们挥舞着小旗,高喊她的名字,有人甚至激动得眼眶通红。
周老师在旁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帮她挡住过分靠近的记者,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林晚照礼貌地点头回应,声音淡淡,却清晰而坚定。她的平静,与周围的狂热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一刻,她像是置身风暴中心,却又像与世界保持着微妙距离的独立岛屿。
……
结束了站台上的喧嚣,学校安排的专车一路疾驰,把她送回江家别墅。
别墅外灯火辉煌,佣人们整齐站在两侧,神色恭敬。
大门缓缓打开,江瀚远站在客厅中央。他一身笔挺西装,眉目间掺杂着太多情绪:骄傲、愧疚、复杂的尴尬。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憋出一句干涩的问候:“回来了?辛苦了。”
沈清漪也在。
她身上穿着端庄的长裙,佩戴了珍珠项链,妆容完美无瑕。可那双眼睛,却红肿得厉害,哪怕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站在丈夫身边,身体微微颤抖,指尖攥得发白。自林晚照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就再没离开过女儿。那目光,复杂得几近绝望:内疚、渴望、忐忑、悔恨交织成一团。
林晚照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点头致意:“爸,妈。”
她的声音平静,却冷淡到极点,像是在对待两个陌生人。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准备上楼。
“晚照!”
沈清漪的声音颤抖着喊出,带着哭腔,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
林晚照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空气瞬间凝固。佣人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江瀚远眉头紧锁,目光在妻子和女儿之间游移,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压迫。
沈清漪终于迈出步子,走到林晚照身前。她望着女儿那张平静却疏离的面庞,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难以呼吸。
“晚照……我的孩子……”声音已经破碎,她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滚落,“妈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啊……”
她泣不成声,话语支离破碎:“以前……妈妈鬼迷心窍……总是护着别人……对你冷漠,对你苛责……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哀求。
眼泪一滴滴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溅出碎裂的痕迹。
佣人们低着头,神情古怪,有的眼角甚至带着同情。
江瀚远别过脸,喉结滚动,重重叹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沈清漪哽咽着,猛地伸开双臂,将林晚照紧紧抱进怀里!
那个动作,带着近乎疯狂的力道。她像是害怕只要一松手,眼前这个女儿就会永远消失。泪水迅速浸湿了林晚照的肩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而颤抖:“对不起……晚照,对不起……你是妈妈的骄傲……是妈妈唯一的骄傲……”
她哭得歇斯底里,话语一遍遍重复。那些日子里她对林晚照的冷漠、质疑、伤害,此刻全都化作撕心裂肺的悔恨。
林晚照身体僵硬,静静站着,没有回抱,也没有推开。
她鼻尖闻到的,是昂贵香水混合泪水的味道。这个怀抱,对她而言陌生又突兀。
那份迟来的补偿,像是落在心湖表面的雨滴,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清漪的哭声渐渐嘶哑,嗓子沙哑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她依旧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林晚照终于缓缓抬手。
她轻轻,却坚定地,把沈清漪推开。
沈清漪猝不及防,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儿,眼神里满是受伤和慌乱。
“晚照……”她哑声呼唤。
林晚照望着她,眼神清澈冷静,像一汪深潭,毫无波澜。
“您的道歉,我收到了。”她声音淡淡,没有怨恨,也没有感动,只是陈述事实。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有些累了,想上去休息。”
说罢,她点头,迈步上楼。
背影沉稳,挺直,步伐干净利落。
没有丝毫留恋。
沈清漪呆呆站在原地,眼泪一滴滴滚落。她的双手无力垂下,最后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用帕子死死捂住脸,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次,她哭得不是冲动的懊悔,而是彻底的绝望。
她知道,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再也无法抹平。
那堵看不见的高墙,早已横亘在母女之间,难以跨越。
佣人们默默散去,江瀚远长叹一声,背过身,不知在想什么。
楼上,房门轻轻合上。
林晚照走到书桌前,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抽出厚厚的习题集。
灯光柔和,笔尖落下。她眼神专注而冷静。
楼下的哭声,家族的震动,外界的掌声——全部隔绝。
她的世界,始终只有一件事:
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