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三日之后，破晓微光
第四日的清晨，天色是那种灰蒙蒙的、带着雨意的青白。
听雪阁内的烛火，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小截微微跳动的烛芯，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空气中，浓重的药香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经过三天三夜的发酵，形成了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顾云逸依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合眼了。极度的疲惫与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的感官变得有些迟钝，眼前甚至时不时会出现重影。但他不敢睡，也睡不着。他怕一闭上眼，再睁开时，怀里的人就真的没了。
他的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窝深陷，脸颊因为滴水未进而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上长出了一层青黑色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不成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那身曾经一尘不染的锦袍，此刻沾满了血污、药渍和尘土，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散发着一股复杂的味道。他曾经那双总是握着长剑或玉骨扇的、骨节分明而优雅的手，此刻因为反复的捣药、擦拭、包扎，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药泥和血迹，显得粗糙而笨拙。
他握着苏瑶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冷得像一块寒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她吸走，却无法温暖她分毫。
“苏瑶……”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干涩而刺耳。
“你……再不醒，我就要生气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发出最后的通牒。这三天里，他什么话都说了，从威逼利诱，到低声哀求，甚至将自己那些从未对人言说过的、最狼狈的童年往事都翻了出来，只为能换得她一丝一毫的回应。
可她，依旧静静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美丽雕像。
“……你知不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哽咽，“我从来没这么怕过……在战场上，千军万马我都没怕过……可是我现在怕了……苏瑶，我真的很怕……”
他俯下身，将头轻轻地靠在床沿，脸颊贴着她冰冷的手背，闭上了眼睛。那根紧绷了七十二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出现了些许松懈。
或许，这就是结局了吧。
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还是留不住她。
就在他即将被无边的黑暗与绝望彻底吞噬时，他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那根他摩挲了无数遍的、纤细的食指，似乎……微不可察地，蜷曲了一下。
顾云逸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闭上的眼睛，“唰”地一下睁开了。
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这几天，已经出现过太多次这样的幻觉了。他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因为每一次希望的破灭，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再补上一刀，痛得他生不如死。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手指，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以为那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时，那根苍白的手指，又一次，更加清晰地，向上弯了弯。
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像是在告诉他，她还在。
顾云逸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苏……瑶？”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而这一次，奇迹没有停止。
他看到，她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那双紧闭了三日三夜的眼睛，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那双曾经清亮狡黠、总是闪烁着狡猾光芒的眸子，此刻虽然黯淡无光，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却不再是死寂的空洞。那里，有了些许微弱的、属于生命的神采。
她的视线，是涣散的，没有焦点的。她似乎在努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世界，那道模糊的、憔悴不堪的人影。
“苏……瑶？”顾云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吓到了她。
苏瑶的视线，缓缓地，聚焦在了他的脸上。
她看着他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那深陷的眼窝和青黑的胡茬，看着他脸上那混杂着狂喜、后怕、疲惫与不敢置信的复杂神情。
她想开口，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像被火烧过一样，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动了动手指，作为对他那声呼唤的回应。
她醒了。
她真的醒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和煦的春雷，劈开了顾云逸世界里所有的黑暗与阴霾。
“太好了……太好了……”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男人，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苏瑶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劫后余生的后怕，那压抑了三天的恐惧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
他抱得很紧，紧到让苏瑶有些喘不过气，但她却没有挣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哭声，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颈间。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依旧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后背上。
“顾云逸……”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梦呓，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像个野人……”
这句带着一丝虚弱调侃的话语，让顾云逸的哭声一滞，随即，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松开她，但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苏瑶，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