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滩死寂,唯有永恒的海浪声,如同世界的脉搏,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黎明将至,铅灰色的天光艰难地刺破云层,将祭坛和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凌云盘膝坐在祭坛边缘,面朝大海,双目微阖。一夜苦修,“噬魂篇”与“黄泉指”的初步掌握,带来的不仅是实力的暴涨,更是一种从内到外的蜕变。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凝练,感知范围扩及数百丈,纤毫毕现。丹田内,噬辰真印乌光内敛,缓缓旋转,与这片天地间弥漫的阴寒死气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仿佛他本就是这死寂环境的一部分。
然而,力量的增长也带来了代价。他的心绪变得愈发冰冷、沉静,看待万事万物,都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情感仿佛被剥离了一层,只剩下纯粹的逻辑与利弊权衡。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旁宇文默心中那丝因他气息变化而产生的、越来越明显的疏离与不安。这感觉,如同旁观者审视自身,既清醒,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大哥,天快亮了。”宇文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将凌云的思绪拉回。他守了一夜,虽然凌云让他调息,但在这诡异之地,他根本无法安心入定。
凌云睁开眼,瞳孔深处的幽暗平静无波。“嗯。”他应了一声,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片依旧被浓雾笼罩的黑色海面。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向深海延伸,但 beyond 数里之外,便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深沉的死寂意志所阻挡,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那里,就是守镜人所说的“幽冥海”吗?
“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宇文默走到他身边,看着茫茫大海,眼中充满了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等。”凌云言简意赅。守镜人既然安排他们来此,必有后手。贸然行动,死路一条。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天色渐明,海上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翻滚涌动,将天空都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空气中的咸腥味中,那股诡异的死寂气息也越来越浓。
约莫午时前后,异变陡生!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咙深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浓雾,遥遥传来!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穿透力,让整个荒滩都为之震颤!
凌云和宇文默同时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来了!”凌云目光锐利如电,死死盯向号角传来的方向。他体内的噬辰真印,在这号角声响起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加速旋转起来,传递出一丝……渴望?与共鸣?
浓雾深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亮起,缓缓向着荒滩靠近。光芒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一艘船的轮廓。
那并非普通的船只!船体狭长,通体由某种漆黑的、仿佛浸泡过尸油的木头打造,船身布满扭曲的、如同痛苦人脸的浮雕,船帆破败不堪,却无风自动,散发出浓郁的阴气。船头,挂着一盏散发着惨绿光芒的灯笼,正是那号角声的源头!
一艘……冥舟?!
随着冥舟靠近,一股更加阴冷、带着腐朽和死亡气息的威压扑面而来!宇文默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凌云则瞳孔微缩,全身肌肉绷紧,噬辰真印运转到极致,抵抗着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冥舟无声无息地滑到浅滩边缘,停下。船上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绿灯笼在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干瘦、穿着破烂蓑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船头。那人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窝,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顶端镶嵌着骷髅头的船篙。
“摆渡人……”凌云心中凛然。这气息,这装扮,与传说中的幽冥摆渡人一般无二!守镜人竟然能调动这等存在?
那摆渡人空洞的眼窝“扫”过凌云和宇文默,白色面具下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奉……镜老……之命……接引……渡海……上船……”
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指令。
凌云与宇文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警惕。渡海?去往何处?这冥舟,这摆渡人,处处透着诡异和不祥。
“前辈,欲渡我等去往何处?”凌云沉声问道,暗中运转“黄泉指”心法,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灰黑煞气悄然凝聚。
摆渡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或者说根本不屑回答,只是用骷髅船篙指了指船舱,重复道:“上船……”
语气不容置疑。
凌云心念电转。拒绝?在这荒滩绝地,面对这深不可测的摆渡人,无异于自寻死路。上船?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但守镜人的安排,目前看来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赌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对宇文默低声道:“走。”
说完,他率先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冥舟甲板之上。脚下一片冰凉,仿佛踩在万年寒冰上,一股阴寒死气顺着脚底直窜而上,却被噬辰真印轻易吸收化解。
宇文默咬了咬牙,也紧跟而上。
两人刚一上船,那摆渡人便用船篙在岸上轻轻一点。
“咿呀——”
冥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调头,无声无息地滑入浓雾之中,将荒滩迅速抛在身后。
船舱内狭窄而阴暗,弥漫着浓烈的霉味和一种奇异的香料气味。没有窗户,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磷火灯,将内部映照得如同鬼域。
凌云和宇文默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那摆渡人则如同石雕般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只有那盏绿灯笼的光芒,穿透浓雾,指引着方向。
冥舟行驶得极快,却异常平稳,仿佛不是在水中航行,而是在某种无形的轨道上滑行。窗外的浓雾翻滚,看不到任何景物,只有无尽的灰暗和死寂。偶尔,雾中会闪过一些模糊扭曲的影子,或传来几声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与呓语,仿佛有无数亡魂在雾中徘徊。
宇文默紧张地握紧拳头,身体微微发抖。这环境太过瘆人。凌云则相对平静,他闭目凝神,一边运转功法抵抗外界阴气的侵蚀,一边将感知小心地向外延伸。
他的感知力一探出船舱,便如同泥牛入海,被浓雾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强大的死寂意志所压制、吞噬,只能勉强感知到方圆数丈内的模糊景象。这雾,有古怪!不仅能隔绝视线,似乎还能屏蔽神识探查!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冥舟航行时,并非直线前进,而是遵循着某种复杂的、玄奥的轨迹,时而左转,时而右绕,仿佛在穿越某种无形的阵法或……空间褶皱?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宇文默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
凌云摇了摇头,目光凝重:“不知。但此地诡异,绝非阳世。这雾,这船,还有那摆渡人……都透着幽冥地府的气息。”他顿了顿,低声道,“默弟,紧守心神,勿要被外邪所侵。”
宇文默用力点头,努力平复呼吸。
航行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是一瞬。在这片失去时空概念的迷雾之海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冥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船头那盏绿灯笼的光芒,似乎穿透了前方的浓雾,隐约映照出了一片……不同的景象。
雾,变淡了。
前方,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如墨的海水!海水粘稠、死寂,不起丝毫波澜,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低垂压抑,与墨海相接,形成一片绝望的灰黑。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片墨海的极远处,海天相接之处,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横亘在那里!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吸力,即使相隔极远,也能感觉到周身气血魂魄都仿佛要被其拉扯过去!
幽冥海眼!
凌云瞳孔骤缩!守镜人竟然将他们送到了这种地方?!这海眼散发出的气息,比荒滩那归墟之眼恐怖了何止百倍!仅仅是远观,就让他体内的噬辰真印都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
“到了。”船头,那一直沉默的摆渡人,第一次主动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幽冥海眼……轮回的尽头……也是……新生的起点……”
他的话语如同谜题,让人不寒而栗。
冥舟缓缓向着那巨大的海眼驶去。越是靠近,那股吞噬一切的吸力越是恐怖,冥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仿佛随时会被扯入深渊!
“稳住!”凌云低喝一声,全力运转噬辰真印,一股冰冷的寂灭意境扩散开来,勉强稳住周身丈许范围内的空间。宇文默也拼命催动微薄的内力,脸色惨白如纸。
那摆渡人却依旧稳如泰山,手中骷髅船篙猛地插入墨海之中!
“定!”
一声低沉的、仿佛蕴含法则之力的喝声响起!船篙顶端骷髅双眼爆发出刺目的绿光,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展开,将冥舟笼罩,暂时抵御住了海眼的吸力。
冥舟在海眼边缘险之又险地停下,随着漩涡缓缓漂移。
摆渡人转过身,白色面具空洞地“看”着凌云,沙哑道:“镜老……有言……汝之机缘……在海眼之下……能否把握……看汝……造化……”
海眼之下?!凌云心中巨震!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守镜人疯了吗?!
“机缘?什么机缘?”他强行冷静,沉声问道。
“噬魂……大成之机……亦或……寂灭……归墟……”摆渡人的声音缥缈不定,“跳下去……或者……永远……徘徊于此……”
跳下去?!凌云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漩涡,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根本不是机缘,是送死!
“不!大哥!不能跳!”宇文默惊恐地抓住凌云的胳膊。
摆渡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
凌云死死盯着那恐怖的幽冥海眼,脑海中闪过守镜人的话,闪过轮回镜,闪过那镜中之手,闪过自己所追求的力量……跳下去,可能是守镜人安排的最终考验,也可能是彻底的毁灭。不跳,或许能苟活,但将永远被困在这片幽冥死海,失去所有希望。
这是一场豪赌!用生命做赌注,去搏那虚无缥缈的“噬魂大成之机”!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决绝。一路走来,他何曾有过退路?退缩,只有死!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挣脱宇文默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那吞噬一切的海眼。
“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