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火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鬼魅般晃动。药罐在火塘上咕嘟作响,散发出浓郁苦涩的气味,混合着洞内原本的草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凌云靠坐在石壁下,葛老喂下的“续命丹”药力正在缓慢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流浸润着干涸撕裂的经脉,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蚀骨的剧痛。但这暖流如同杯水车薪,仅仅是将他从即刻毙命的边缘拉回了一点,距离真正的恢复,还差得极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如同一个布满了裂痕的陶器,内里的根基已损,元气如同漏底的沙袋,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葛老那句“半废之躯”,并非虚言。
他微微睁开眼,目光扫过石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稍显平稳的宇文默。葛老的金针封穴之术确实神妙,暂时压制了系统对宇文默心神的侵蚀,但凌云能感觉到,那枚“异物”并未消失,只是如同被暂时冻结的毒蛇,潜伏在宇文默意识深处,散发着冰冷的恶意。一旦金针之力消退,或者受到强烈刺激,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到背对着他、正专注控制火候的葛老身上。这老者的背影佝偻,却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沉稳感。化境修为,医术通玄,却隐居在这乱葬岗旁,救治两个来历不明、麻烦缠身的陌生人,所图为何?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仆役”和“苗子”?
凌云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步步杀机的世界。葛老的条件看似苛刻,却也给了他一线生机。三年为仆,换取活命和可能恢复的机会,这是一场交易。而交易的核心,在于他凌云,还有什么未被榨取的价值。
是挣脱“系统”的秘密?还是……他这具历经生死、意志异于常人的身体本身?
就在凌云心思电转之际,葛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头也不回地淡淡开口,声音沙哑地穿透药液的沸腾声:“你的伤,寻常药物已难起效。欲续断脉,重燃命火,需非常之法,非常之药。”
凌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请前辈指点。”
“你元气枯竭,非药石能补,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葛老用一根木棍轻轻搅动药罐,“需得以特殊法门,引导天地间游离的稀薄灵气,或……掠夺他人精元生机,强行灌注,方有一线重塑之机。”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前者,需机缘与秘法;后者,有伤天和,易堕魔道,且后患无穷。”
掠夺他人精元?凌云眼底寒光一闪。这葛老,果然非正道良善。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性?还是暗示某种选择?
“晚辈虽求活命,却不愿行此掠夺他人之举。”凌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是虚伪的矫饰,而是他历经两世形成的底线。力量可以追求,但若以吞噬他人为代价,与那“系统”何异?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大人物”何异?
葛老搅动药罐的手微微一顿,侧过半张脸,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神色,似是诧异,又似是……玩味?
“倒是有点意思。”他收回目光,不再多说,转而道,“你那同伴的‘失心疯’,更麻烦。金针封穴,治标不治本。那迷心邪术根植神魂,如附骨之蛆,欲彻底拔除,需一味‘药引’。”
“药引?”凌云追问。这才是关键!
“嗯。”葛老用木勺舀起一点药汁,看了看成色,又倒回罐中,“一味能定魂安神,涤荡邪祟的至阳至纯之物。此物罕见,可遇不可求。”
他放下木勺,转过身,那双清澈得可怕的眼睛直视凌云:“老夫此处没有。不过,或许有个人……能弄到。”
“谁?”
葛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洞口,撩开藤蔓,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山洞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火苗舔舐药罐的噼啪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光芒,正朝着山洞方向缓缓移动。
葛老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来了。”
凌云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只见那灯火渐近,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着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的人影,正沿着崎岖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那人走得很慢,脚步却异常沉稳,仿佛对这条路熟悉无比。
是谁?葛老等的人?和药引有关?
片刻之后,那人影已到洞外。灯光下,看清来者是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短褂、头发花白稀疏、满脸风霜褶皱的老者,看年纪似乎比葛老还大些,一双眼睛半眯着,像是没睡醒,但偶尔开阖间,却有种老农般的精明和沧桑。
“葛老鬼,大半夜的,火急火燎用‘百里香’唤老子来,最好是真有要紧事,不然拆了你这破洞!”那老者人未进洞,沙哑抱怨的声音先传了进来,语气随意,显然与葛老极为熟稔。
百里香?是一种传讯手段?凌云暗记于心。
葛老哼了一声,让开洞口:“少废话,进来看看货。”
那老者提着灯弯腰钻进山洞,灯光顿时将洞内照亮了不少。他先是眯着眼扫了一圈,目光在昏迷的宇文默脸上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随即又落在靠坐着的凌云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咂了咂嘴:“啧,两个半死不活的小子?哪弄来的?惹的麻烦不小吧?这血腥味,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
“少打听。”葛老不耐道,“看看那个小的,”他指了指宇文默,“中的是‘噬心蛊’,还有救吗?”
“噬心蛊?”那被称为“老烟杆”的老者(凌云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旧烟杆)眉头一皱,走到石床边,伸出干枯的手指搭上宇文默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好刁钻的玩意儿!这哪是普通的噬心蛊?这分明是……‘魂蛊’!这东西不是早就失传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半大小子身上?”老烟杆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看向葛老,“葛老鬼,你从哪儿惹来这种要命的东西?”
魂蛊?凌云心中一震。葛老称之为“迷心邪术”,这老烟杆却认得,称之为“魂蛊”?而且似乎极为忌惮。这难道就是“系统”在这个世界的某种表现形式或称呼?
葛老面色不变,淡淡道:“别管哪来的,只说,能不能治?”
老烟杆松开手,盯着宇文默苍白的面容,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凌云,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难!魂蛊噬魂,已与宿主神魂部分交融,强行拔除,轻则魂魄受损,变成白痴,重则魂飞魄散。除非……”
“除非什么?”这次是凌云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
老烟杆转过头,眯着眼看着凌云,灯光下,他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除非,能找到‘定魂莲’的莲子,或‘血髓灵芝’为主药,辅以几种罕见药材,炼制‘凝魂丹’,或许能稳住他的魂魄,再将魂蛊慢慢逼出。不过……”
他话锋一转,摇了摇头:“定魂莲早已绝迹百年,血髓灵芝更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只生长在至阴至邪之地的至阳之处,别说找,见都没人见过。小子,你这兄弟,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定魂莲?血髓灵芝?凌云的心沉了下去。这两种东西,听名字就知道绝非易得之物。难道宇文默真的……
“谁说没有?”一直沉默的葛老忽然开口,打断了老烟杆的话。他走到木架旁,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揭开盒盖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整个山洞,让人精神一振!只见玉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株通体血红、形如云朵、却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晕的奇异灵芝!
“血髓灵芝?!”老烟杆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猛地扑过去,死死盯着那株灵芝,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葛老鬼从哪里搞来的这宝贝?!这……这成色,至少五百年以上!”
葛老迅速合上玉盒,重新包好,冷冷道:“老夫自有门路。主药有了,其他辅药,你这‘泥鳅’在京城黑市混了这么多年,应该能凑齐吧?”
老烟杆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搓着手道:“能!能!虽然有几味药也金贵得很,但想想办法,应该能弄到!葛老鬼,你真舍得用这宝贝救这小子?”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宇文默。
葛老没有回答,只是将玉盒收起,看向凌云,目光深邃:“主药我有,辅药他能找。但炼制‘凝魂丹’,非一日之功,且需绝对安静,不能受丝毫打扰。在此期间,你这兄弟需留在此地,由老夫亲自看护。”
凌云瞬间明白了葛老的意图。血髓灵芝是诱饵,也是枷锁。救治宇文默,需要时间,需要葛老出手,而这期间,自己和宇文默,都必须留在这山洞,受他控制。这是阳谋。
“需要多久?”凌云沉声问。
“短则三七二十一日,长则七七四十九天。”葛老道,“成与不成,看他的造化,也看你的选择。”
选择?是选择相信葛老,用自由换取宇文默一线生机?还是带着宇文默离开,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凌云看了一眼石床上气息微弱的宇文默,脑海中闪过这少年依赖又恐惧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目光迎上葛老:“有劳前辈费心。需要我做什么?”
葛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药罐:“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药喝了。然后,安心养伤。在丹药炼成之前,你最好能恢复一点行动之力。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凌云不再多言,挣扎着起身,端起那碗滚烫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的药汁,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入喉,如同火烧刀割,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老烟杆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好小子,够种!这‘续断汤’的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葛老不再理会凌云,对老烟杆道:“清单给我,尽快把药凑齐。”
老烟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皮纸和一小节炭笔,葛老快速写下几味药材名称,交给他。
“得嘞!我这就去办!保证尽快!”老烟杆接过皮纸,小心收好,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凌云和宇文默一眼,这才提着灯,身影消失在洞外的夜色中。
山洞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火塘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葛老走到石床边,再次检查了一下宇文默的状况,然后便盘膝坐在火塘边,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凌云感受着体内那碗“续断汤”化开的药力,如同无数根细针,刺入受损的经脉,带来混合着剧痛和麻痒的奇异感觉。他知道,这是一场以生命和自由为赌注的治疗,也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修炼。
他缓缓闭上眼,开始全力引导那微弱的药力,配合葛老之前渡入的内息,尝试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脑海中,那枚冰冷的骨符,和葛老、老烟杆这些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交织成一团迷雾。
前路未知,凶险暗藏。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向前。
活下去,然后,揭开所有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