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岳父岳母,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王忠义的生活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
次日清晨,轧钢厂的考核现场气氛凝重。
王忠义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过下方稀稀拉拉的座位。
他亲自拟题主考的培训考核,最终到场者竟不足百人,只有八十八人。
许多人或因胆怯,或因肚里实在没墨水,临阵退缩了。
考场里静得可怕,只听得见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不安的轻咳。
有人抓耳挠腮,有人盯着试卷发呆,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批阅考卷时,王忠义的眉头越锁越紧。
他出的题目已经充分考虑了实际水平,多是基础内容,但答卷依然良莠不齐。
有的答非所问,有的满篇空话,真正能切中要点的寥寥无几。
“这都是些什么水平......”
他轻叹一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从这批试卷中勉强挑选出前五十份。
不过,翻到其中三份试卷时,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特别是署名“马天宇”的那份,字迹工整,逻辑清晰,虽然理论知识稍显薄弱,但在实际操作题上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悟性,几个解决问题的思路甚至让王忠义都感到眼前一亮。
“把这三个人叫来我办公室。”
他对着人事科的吩咐道。
不一会儿,三个年轻人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王忠义没有急着看档案,而是像拉家常般与他们闲聊起来,话题却始终围绕着设备维修和技术改良。
另外两人回答得中规中矩,唯有马天宇,一谈到技术眼睛就亮了。
“王厂长!”
这个来自三车间的年轻维修工说到兴奋处,甚至忘了紧张。
“我觉得咱厂那台老式冲床的送料装置可以改一改。虽然我没学过正经的机械原理,但观察了很久,如果在这里加个连杆,效率至少能提高两成!”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比划着,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王忠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顺着马天宇的思路追问了几个关键细节,发现这年轻人的想法虽然质朴,却都直指要害,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想法不错。”
王忠义最后只是淡淡地点评了一句,让人看不出喜怒。
“先回去等通知吧。”
待三人离开,他立即吩咐一旁的人事科:
“详细查一下这个马天宇的背景,家庭成份、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
王忠义生出了几分收徒栽培的心思,然而历经风雨的他早已习惯谋定而后动。
他迫切需要人才,但更怕养虎为患——即将到来的风雨太过汹涌,他必须确保身边的人心志坚定,不会随波逐流。
暮色四合,王忠义推开家门,将厂里的喧嚣与思虑都关在了身后。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娄晓娥抱着膝盖蜷在窗边的椅子上,单薄的背影对着窗外渐沉的夜色。
桌上他提前准备的午饭几乎没动,早已凉透。
王忠义心头一软,轻轻走过去。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南方那片渐渐被夜幕吞没的天空,低低地说:
“忠义,你说……爸妈他们这会儿该到哪儿了?路上还顺利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王忠义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动作麻利地忙碌起来。
菜刀与砧板接触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不一会儿,油锅滋啦作响的爆香声便弥漫开来,为这清冷的屋子注入了第一丝暖意。
他特意做了娄晓娥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一道清爽的醋溜白菜。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满屋都飘散着诱人的香气。
“晓娥,来,先吃饭。”
他走到她身边,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微颤的肩上。
“爸妈有他们的路要走,我们也有我们的日子要过。只有咱们把日子过好了,他们在那边才能真正安心。”
娄晓娥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又抬眼望向丈夫写满关切的脸庞。
她冰凉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手握住,那股踏实的热意仿佛顺着血脉,一点点暖进了心里。
她终于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走到桌边。
当一口松软入味的狮子头送入口中,那熟悉的家常味道,混合着被珍视、被呵护的暖流,终于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堤防。
眼泪无声地滚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更多是释然与感动。
“忠义!”
她含着泪,嘴角却努力向上弯了弯。
“谢谢你。”
王忠义夹了一筷子白菜放进她碗里,目光温和:
“傻话。快吃吧,吃饱了,心就暖了。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来的。”
窗外,四九城的冬夜寒风依旧,但这小小的屋子里,却因这顿简单的晚饭,重新找回了抵御寒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