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白从她怀里下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薄红,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自己原来那个小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了。
这间屋子现在被当成了书房,偶尔也堆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
说是杂物室,其实一点也不乱。
阮小白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周亚的工具箱靠墙放着,几本买来旧书整齐地摆在桌角。
一切都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
他站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
今晚的月亮很亮,像一块冷白色的玉,明晃晃地挂在墨蓝色的夜空里。
清冷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小小的窗台上,也落在那只塑料小风车上。
那是夏末的时候,周亚送给他的。
当时两人路过一个公园,有个小贩在卖,周亚顺手就买了一个,塞给了他。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天气还很热,风车在夏夜的风里转得飞快。
当时觉得幼稚,可还是收下了。
现在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冬天都来了一半,风车还好好地立在那里。
虽然颜色都淡了些,但被他擦得很干净。
时间过得真快。
他心里冒出这么一句感慨。
阮小白走过去,拿起那个小风车,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尘。
他推开窗,一股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激灵了一下。
他把风车伸到窗外,对着它轻轻吹了一口气。
“哗啦啦——”
彩色的塑料叶片在寒风里转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它映着月光,像一朵转瞬即逝的彩色烟花。
在这片刻的清冷和宁静里,心头那点因为要穿奇怪衣服而产生的燥热,似乎也跟着平复了下去。
他收回手,把风车小心地放回原位,然后关紧了窗户,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
好了,该办正事了。
阮小白走到房间角落的那个旧衣柜前,蹲下身,拉开最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些过季的旧衣服,他伸手进去,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摸索了一阵,指尖触到一个滑溜溜的布料。
就是它了。
他把那个被塞成一团的东西拿了出来,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地打开。
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正是那套让他想起来就脸热的男仆装。
一件黑色的短上衣,与其说是上衣,不如说更像一件下摆极短的连衣裙。
一条缀着荷叶边的白色小围裙。
一个黑色的猫耳发箍。
最后,是一个系着金色小铃铛的黑色项圈。
阮小白看着手里的这几样东西,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想笑。
周亚的审美,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
他把衣服放在一边,认命般地脱下自己的睡衣。
冬夜的空气有些凉,他光着身子,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拿起那件短上衣,动作迟缓地套在身上。
衣服是绑带式的,他摸索着把带子在背后系好,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让他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那个猫耳发箍戴在头上。
两只黑色的猫耳朵竖了起来,看起来......有点傻。
然后,是那个项圈。
他拿着端详了片刻。
黑色的皮质项圈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金色小铃铛,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
他把它扣在自己脖子上,尺寸刚刚好,不松不紧,稍微动了一下脖子。
“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
阮小白浑身一僵。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羞耻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可转念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为了一个能保温,能遮雨,轮子还好使的新推车。
值了。
阮小白在心里给自己做足了建设,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那面小镜子前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白发,黑瞳,皮肤在月光下白得像雪。
黑色的猫耳显得有些俏皮,脖子上的铃铛在锁骨上方投下小小的阴影。
他轻轻动了一下。
“叮铃。”
铃铛又响了。
这声音像个开关,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又敲出了一道裂缝。
他又叹了口气,轻轻地笑了一下。
算了,半个小时而已。
周亚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电视里的声音被她调得很小,几乎听不见。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有点想去敲门了。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门被拉开一道小缝,然后停住了,像是在犹豫。过了几秒,才终于被完全打开。
周亚的目光直直地投了过去,呼吸都停了一瞬。
小白就站在门口,低着头,两只手紧张地攥着身侧的衣角。
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比周亚想象中还要合适。
黑色的短衫衬得他皮肤愈发雪白,腰身被束得很细。
白色的荷叶边围裙缀在身前。
他雪白的发丝间,竖着两只黑色的猫耳,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要命的是,他脖子上那个黑色的项圈,和那枚小小的金色铃铛。
周亚的喉咙有些发干。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阮小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是有温度一样,在他身上一点点地扫过,让他皮肤发烫。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只好硬着头皮抬起眼,正好对上周亚那双幽深的眼睛。
“过来。”
阮小白站在原地没动,反而往后缩了缩脚。
“你,你先拿出手机。”
他小声说,底气不足。
“设置半个小时的闹钟,我,我才过去。”
周亚看着他那副警惕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憋住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点开计时器,设置了三十分钟,然后按下了开始。
屏幕上,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
她把手机屏幕朝向他,晃了晃。
“行了吧?”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回沙发上,靠着沙发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小气,明明亲都亲了,也一起睡了。”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足够阮小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那不一样!”
他立刻反驳,声音都拔高了些。
“哪儿不一样?”
周亚挑眉,饶有兴致地问。
阮小白被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在他那个世界,女孩子才穿这种可可爱爱的衣服?
男人穿成这样给自己的女友看,简直是闻所未闻。
可是在周亚这个世界,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他才是那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这个认知让阮小白心里闷闷的。
他也知道周亚没别的意思。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看,觉得可爱,像是在玩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
可他没办法像她那样坦然。
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热度一阵阵往上涌,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周亚看着他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下了然,也不再逗他。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放缓了语气。
“好了好了,不说了。”
“已经开始计时了,过来吧。”
阮小白咬了咬下唇,心里把周亚的奇怪审美念叨了八百遍。
为了新推车,忍了。
阮小白迈开腿,脚步又小又慢,几乎是在地上蹭。
每走一步,脖子上的铃铛就清脆地响一下。
“叮铃。”
“叮铃。”
这声音像个催命符,一下一下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低着头,视线里只有自己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还有那截短得不像话的黑色衣摆。
他心里把周亚的审美又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一遍。
这都第三次穿这身衣服了,新鲜感早该过去了吧?
怎么她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客厅不长的一段路,他硬是走出了上刑场的感觉。终于挪到沙发前,他选了离周亚最远的一个角落,一屁股坐下,坐得笔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他坐下时,铃铛又响了一声。
“叮铃。”
阮小白:“……”
他决定了,待会儿这半个小时,他要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争取让这个铃铛彻底变成哑巴。
周亚就那么靠在沙发另一头,也不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点点笑意。
那眼神算不上灼热,却像温水,一点点地把他包裹起来,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能感觉到,周亚的视线先是在他头顶的猫耳朵上停了停,又滑到他脖子上的项圈,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背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阮小白看着手机上的计时,感觉每一秒都过得特别慢。
为了新推车。
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一个能遮风挡雨,轮子顺滑,还带保温功能的新推车。
有了它,冬天早上就不用担心饭团变凉,下雨天也不用手忙脚乱地扯塑料布了。
这么一想,好像这半个小时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就在他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身边的沙发轻轻陷下去一块。
周亚靠回来了。
他没转头,但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热源正慢慢靠近。
周亚没有碰他,只是坐在了他旁边,隔着一拳的距离。
“小白。”
“......干嘛。”
阮小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睛还盯着前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周亚看着他这副样子,白皙的脖颈因为偏头而拉出一段漂亮的弧线,金色的铃铛安安静静地待在锁骨窝上。
他整个人都写着抗拒,却又乖乖地坐在这里,任由自己打量。
实在可爱。
“转过来看看我。”
她说。
阮小白不动。
“计时器还在走呢,你这样背对着我,多浪费时间。”
阮小白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周亚,但视线依然垂着,盯着沙发垫上的花纹。
“坐那么远干嘛。”
周亚说着,就往他这边挪了挪,直到两人的膝盖碰在了一起。
阮小白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沙发就那么大,他已经靠着扶手了,退无可退。
周亚伸出手,没有碰他,而是轻轻捏了捏他头上的猫耳朵。
那耳朵是绒布做的,里面有铁丝,被她一捏,就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阮小白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一边是竖着的,另一边软塌塌地耷拉下来,像只挨了揍的败仗小猫。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把它弄坏了。”
周亚看着他那副样子,一只耳朵精神,一只耳朵颓丧,配上他那张认真又苦恼的脸,简直可爱得犯规。
她心底深处,那个藏了很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要是小白能,两腿向后,鸭子坐在地毯上,再仰起脸,用那双干净的黑眼睛看着自己,软软地喊一声妻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亚自己都觉得心跳快了半拍。
不行,太快了。
她看着小白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膀,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这事儿得慢慢来。
要是现在开口,怕是以后连猫耳朵的边都摸不着了。
周亚压下心里的那点躁动,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
她伸出手,小心地扶正那只被她捏扁的猫耳朵,用指腹隔着绒布,把里面的铁丝重新拗出精神的形状。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会擦过他的发丝。
“好了。”
她收回手,看着两只耳朵重新对称地立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
“不逗你了。”
阮小白没说话,感觉头顶一轻,那股若有若无的压力消失了。
他知道周亚没有恶意,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表达喜欢。
这种喜欢,直白又热烈,有时候让他招架不住,但又无法真的生气。
沙发上那部手机,在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阮小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还有二十五分钟。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清晰可辨。
“冷不冷?”
周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冷。”
阮小白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本能。
其实有点冷。
这件所谓的“上衣”布料少得可怜,光着的两条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
但他不想承认,承认了好像就显得更弱势了。
周亚没再追问,她起身去拿外套,一件厚实的工装夹克,带着她身上淡淡味道,回来后直接盖在了阮小白的腿上。
“盖着。”
衣服很宽大,一下子就遮住了他光着的膝盖和一截大腿,让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一点。
他拉了拉衣角,把自己的腿裹得更严实了些。
心里那点因为寒冷而产生的细微不适,就这么被轻易抚平了。
他偷偷掀起眼皮,看了周亚一眼。
周亚正靠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还是落在他身上,但那眼神里的侵略性淡去了很多,更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宝贝,带着满足和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阮小白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又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被外套盖住的膝盖上。
周亚看着他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和他头顶那对黑色的猫耳朵,越看越觉得有趣。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轻轻地,碰了一下他脖子上那个金色的小铃铛。
“叮铃。”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响亮。
阮小白的肩膀猛地一抖,像只被吓到的猫。
他抬起头,瞪着周亚。
那眼神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因为脸颊的红晕和那身装扮,显得有些......娇嗔。
周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又伸出手,想再碰一下。
阮小白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把那个铃铛护得严严实实,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不许碰!”
“就一下。”
“不行!”
“这么小气?”
周亚挑眉。
阮小白抿着嘴,不说话,就是不松手。
开玩笑,这铃铛一响,他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他才不要配合她玩这种恶趣味的游戏。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一个捂着脖子,一脸倔强。
一个支着下巴,满眼笑意。
过了几秒,周亚先败下阵来。
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行行行,不碰了,不碰了还不行吗?”
阮小白这才半信半疑地,慢慢松开手。
他觉得心好累。
这半个小时,比他卖一天饭团还累。
“在想什么?”
周亚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没什么。”
“在想你的推车?”
阮小白点了点头,猫耳朵动了动。
“我已经看好了。”
“顶棚是加厚的防雨布。”
“侧面还有透明的挡风帘,可以卷起来。”
“车身是铝合金的,很轻,轮子是万向轮,带刹车。”
“底下还有个加了一层保温材质的置物篮。”
她每说一句,阮小白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那个完美的推车了。
他可以把更多的东西放进置物篮。
这么一想,身上这件让他浑身别扭的衣服,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真的?”
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当然是真的。”
周亚笑。
阮小白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阮小白看着沙发上那个手机屏幕,红色的计时数字在一秒一秒地减少。
时间好像过得快了一些。
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坐得笔直,身体稍微放松,背也微微靠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