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白躺在周亚的床上。
这还是第一次躺在她的床上。
床单带着一股很淡的,皂角混合着汗水的味道,不难闻,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他侧过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右脚脚踝。
纱布缠得很专业,松紧适度,蝴蝶结也打得很好看。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个蝴蝶结。
周亚姐姐,可比外面那些女人好太多了。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秋米欢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还有她黏腻的眼神,油滑的腔调。
一想到自己被那种人按在地上,差一点……
屈辱和愤怒像是两只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股后怕,直到现在,才真正地,迟钝地涌了上来。
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那个混蛋!
就该把她的眼睛戳瞎,把她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阮小白咬紧了牙关,一头白毛的脑袋在枕头上烦躁地蹭了蹭。
他希望那个女人得到报应。
最好是十倍,一百倍的报应。
可是……
他又想起了周亚。
他能感觉到,周亚姐很生气。
那不是他平时顶嘴时,她那种无奈又好笑的生气。
也不是他惹了什么小麻烦,她那种带着点教训意味的生气。
是真正的,冰冷的,带着杀气的愤怒。
他一说出那个女人的事,整个出租屋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好几度。
她会去给自己报仇吗?
阮小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念头让他既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又充满了更深的恐惧。
周亚姐姐很能打,他知道。
可那个混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万一她叫上一群人怎么办?
姐姐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
阮小白不敢再想下去。
他宁愿自己受这点委屈,也不想周亚出任何事。
跟那些挥之不去的麻烦比起来,今天这点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对,忍忍就过去了。
那些地痞流氓,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越是想弄掉,就粘得越脏,越甩不脱。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看见,走着走着,它自己就磨掉了。
阮小白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他掀开被子,挣扎着想坐起来,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重重地摔回床上。
“嘶……”
真他妈的疼。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那头白毛抓得更乱了。
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停了。
门被拉开,周亚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她脱掉了那件沾了灰的黑色t恤,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露出紧实平坦的小腹和线条分明的胳膊。
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滑落,没入锁骨的凹陷处。
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一边走到床边。
阮小白仰头看着她,喉咙动了动。
他闻到了她身上更清晰的皂角味。
“那个……”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很理智。
“你还是别管这事了。”
周亚垂眼看他,黑眸里没什么情绪,静得像没风的深潭。
阮小白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就是个疯子,跟她计较没意思。万一……万一再惹上别的麻烦,就不好了。”
他说得含糊,但意思很明确。
算了,别去了。
周亚没说话。
她把毛巾搭在床尾的栏杆上,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她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阮小白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沉默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里都憋着股压抑的劲儿。
他宁愿她骂自己几句,说他是个惹祸精,也比现在这样强。
“我没事的。”
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僵硬得不听使唤。
“你看,就是脚崴了一下,养几天就好了。真的,一点小伤。”
周亚终于有了动作。
她把那根没点燃的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指间,转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把对面楼房的墙壁照得一片煞白。
她就那么站着,看了很久。
久到阮小白以为她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或者,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
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见周亚的声音,平淡,冷静,像是在说一件跟“今天下午吃什么”一样寻常的小事。
“我要去找她。”
阮小白那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被这句话给堵了回去,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呛得他直咳嗽。
“咳咳……你说什么?”
周亚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变了。
那是一种阮小白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说。”
她一字一顿,重复道。
“我要去找她,好好打一顿。”、
“你疯了!”
阮小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一次牵动了脚踝的伤,剧痛让他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回柔软的床垫里。
“嘶……”
他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这点疼,跟心里的恐慌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你不能去!”
他顾不上疼了,撑着胳膊,半坐起身,急切地看着周亚。
“那种人就是地痞无赖,你去找她,她肯定会叫更多的人来!你……你打得过一个,你打得过一群吗?”
周亚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她的沉默让阮小白更加焦躁。
“听我的,姐,这事就算了。”
他放软了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我们惹不起,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搬家,换个地方住,跟这种人纠缠,没有好下场的,万一……万一我们连这里都住不了了怎么办?”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害怕。
不是怕那个女人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而是怕周亚因为自己,陷进更大的泥潭里。
他已经给周亚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周亚终于动了。
她把那根一直夹在指间的烟,放回了床头柜的烟盒里。
动作很慢,慢到阮小白能看清她指节上那些陈年的,已经泛白的伤疤。
她看着阮小白这副急得快要哭出来,却还在为她着想的样子,心底那股压抑的火,烧得更旺了。
这个小鬼,被人欺负成这样,不想着怎么报复回去,不想着让她去撑腰,反而在担心她会不会有事。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鬼。
周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股能把人烧成灰的怒火,在对上阮小白那双写满惊惶的眼睛时,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滚烫的余温。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床垫因为她的重量,往下陷了一块。
阮小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别担心。”
周亚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我们会安安稳稳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阮小白一个字都不信。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觉得周亚根本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只是在敷衍自己。
“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周亚就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算不上好看的手,布着薄茧和伤痕。
她捧住了他的脸。
阮小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颊传来的温度,还有清爽的水汽。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那张有些呆滞的脸,还有一头乱糟糟的白毛。
“难道。”
周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得很慢,很轻。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她的声音不高,也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就只是这么平平常常地问了一句。
可这句话,却像一只手,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抚平了他心里所有的焦躁和恐慌。
阮小白看着她。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那双漆黑又平静的眼睛。
所有的反驳,所有的担忧,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