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教室里的空调吹着。
阿蝎靠在小小的学生椅上，两条长腿伸直，几乎抵到了前面一排的桌子腿。
她穿着件黑色的t恤，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后颈那只黑色的蝎子纹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周围坐着的家长们，大多是些穿着得体的女人，也有几个男人，但都缩着肩膀，显得小心翼翼。
他们时不时地拿眼角瞟向阿蝎，目光碰到她后颈的纹身，又飞快地缩回去，然后凑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
“......你看那人，是徐芽的妈妈？”
“看着不像啊，太年轻了，而且那脖子上......”
“小声点，看着就不好惹......”
阿蝎全当没听见，她对这些人的议论毫无兴趣，只是有些烦躁地盯着讲台上那个口若悬河的女老师。
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还记得刚把小芽捡回来的时候，那孩子瘦得像根豆芽菜，不说话也不哭，眼神空洞洞的。
现在居然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开什么家长会。
真是麻烦。
“下面，我们来说一下徐芽同学。”
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阿蝎身上。
“请问，徐芽的妈妈是哪位？”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阿蝎身上。
阿蝎不耐烦地举了下手。
老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特别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纹身，但很快就恢复了专业的神情。
“徐芽妈妈，关于孩子这个学期的情况，我需要跟你重点沟通一下。”
“徐芽同学上个学期成绩一直很稳定，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但这个学期，她的成绩出现了比较大的滑坡，尤其是数学和英语，上课也经常走神。”
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很清晰。
阿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啧”了一声。
退步了？
那小丫头片子，回去得好好问问。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家长投来的，带着点幸灾乐祸和“果然如此”的眼神。
一个看起来就像混社会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老师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希望家长多花时间辅导”，“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之类的套话。
阿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想这破会赶紧开完。
好不容易熬到老师宣布会议结束，家长们三三两两地围上去继续咨询，阿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她没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出了教室。
.走廊外，夏天的阳光刺眼，蝉鸣声震耳欲聋。
小芽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凉处等着。
看到阿蝎出来，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绷紧了。
阿蝎几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往楼梯口走。
小芽没说话，迈开小短腿，快步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停车场，坐进那辆黑色轿车里，阿蝎才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老师说你成绩退步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怎么回事？”
小芽的头垂得更低了，两只小手搅在一起，指节都捏白了。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她却觉得后背渗出了一层细汗。
阿蝎发动车子，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车里沉默得可怕，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
小芽攥着衣角，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知道妈妈在等她自己开口。
这两年，妈妈从没打骂过她，但她不说话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可怕。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小芽终于鼓起了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
阿蝎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我……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了。”
说完这句，小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车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小芽悄悄抬起一点头，从手臂的缝隙里偷看后视镜。
只见阿蝎愣了一下，然后，非常轻微地“哦”了一声。
就……哦？
绿灯亮了，阿蝎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喜欢上一个男生了？
所以成绩退步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为了街口新开的台球厅里那个扎着小辫的帅哥，逃课翻墙出去打架的样子。
行啊。
不愧是她徐宁蝎的女儿。
这么小就懂得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有前途！
阿蝎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想往上翘，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当妈的得有当妈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一点。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上课走神，不好好学习？”
“嗯……”
“知道了。”
阿蝎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芽懵了。
知道了？
就这？
车子一路开回了家。
阿蝎停好车，率先下了车。
小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进了家门，阿蝎把钥匙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扔，回头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小芽。
“站那干嘛？换鞋，写作业去。”
“......哦。”
小芽乖乖地换了鞋，抱着书包进了自己房间。
她把门虚掩着，偷偷往外看。
只见妈妈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咔”地一声打开，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喝了起来。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那张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的脸上，此刻竟然......好像在笑？
小芽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阳台上，阿蝎喝了一大口冰啤酒，长长地舒了口气。
早恋好啊，早恋说明女儿魅力大。
这事儿要是说出去，道上的兄弟姐妹都得夸她一句教女有方。
至于成绩，那是拿下目标之后，顺手就能捡起来的东西。
要是连个男人都搞不定，学习再好有什么用。
她转身回了屋，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番茄，两个鸡蛋。她系上围裙的动作都比平时利索几分，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快声响。
没一会儿，一盘黄澄澄的番茄炒蛋，一碗清炒时蔬，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就摆上了餐桌。
“吃饭了。”
她冲着小芽的房间喊了一声。
小芽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已经换下了校服，穿着一身小熊睡衣，脚步很轻，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眼睛只盯着自己碗里的那片天地，不敢看妈妈。
阿蝎吃得不紧不慢，她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看着对面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终于开了口。
“那个男生，漂亮吗？”
小芽扒饭的动作停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愕，好像没听懂这三个字。
妈妈问的不是“你错没错”，也不是“以后还敢不敢”，而是……他漂不漂亮？
阿蝎看着她那副傻样，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问你话呢，长得怎么样？”
小芽的嘴巴张了张，确认妈妈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那双总是带着点凶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瞬间就落了地，然后一股脑的，想说的话就全涌了上来。
“漂亮！”
小芽重重地点头，声音都亮了好几度。
“他叫顾满阳，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就坐我前面，他皮肤特别白，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我们班好多女同学都喜欢他！”
“哦？很多人喜欢？”
阿蝎来了兴趣，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副准备听八卦的架势。
“嗯！”
小芽来了劲，也不吃饭了，两只小手放在桌上，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他学习也特别好，尤其是数学，上次老师提问我不会，就是他偷偷告诉我的答案，他还借给我一块有香味的橡皮，是草莓味的！”
“他还......”
小芽说得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准备挨训的紧张模样。
阿蝎听着，心里舒服极了。
瞧瞧，这眼光，多好。
不仅长得漂亮，学习还好，还会夸人。
这样的优质小白菜，可不能让别人给拱了。
“好。”
阿蝎忽然开口，打断了小芽的描述。
小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她。
“好。”
阿蝎又重复了一遍，眼神里透出一种赞许。
然后，她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了第三个字。
“好！”
这一下把小芽吓了一跳。
只见阿蝎站起身，转身进了卧室。
没过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啪”地一声，拍在了小芽面前的餐桌上。
饭碗都被震得跳了一下。
小芽被那一声清脆的“啪”和桌上突然出现的一片红色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看看那沓钱，又看看阿蝎，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你有多少把握，能把他追到手？”
阿蝎那张严肃的脸，配上这种谈生意的口吻，让小芽彻底懵了。
追......追到手？
这个词从妈妈嘴里说出来，感觉跟老师说的“解出这道题”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拿下的气势。
“我......我不知道......”
小芽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她一时跟不上妈妈的思路。
“不知道？”
阿蝎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压迫感十足。
“你怎么能不知道？连个计划都没有？你是想靠脸蛋让他自己送上门吗？”
小芽被问得哑口无言。
“听着。”
阿蝎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那小子，叫顾满阳是吧？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喜欢他的女同学还多，这是什么？这就是紧俏货！”
“这种货，你不主动出击，马上就成了别人家的，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阿蝎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她当年在道上抢地盘的时候，看准了哪个场子，犹豫一秒都可能被对家截胡。
谈恋爱，那不也是一个道理嘛。
她指了指桌上那沓钱：“这是启动资金。”
小芽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不是说他借你橡皮吗？还是草莓味的，礼尚往来懂不懂？明天去买个更高级的，他喜欢什么味儿的，你就买什么味儿的，买一打，让他用到毕业。”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他说我辫子好看......”
“夸你就听着？”
阿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你得夸回去啊！夸他，往死里夸！夸他眼睛亮，夸他鼻子挺，夸他笑起来能把天都照亮了！男孩子嘛，都爱听这个。”
小芽张着嘴，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还有，创造机会。”
阿蝎咂了咂嘴，继续传授经验。
“放学别急着回家，就说有道题不会，让他教你，周末约他去图书馆，去少年宫，去公园划船！总之，要让他习惯生活里有你这个人。”
阿蝎越说越起劲，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
第一步，火力侦察，摸清对方喜好。
第二步，定点爆破，用礼物和夸赞打开缺口。
第三步，全面渗透，占领对方所有业余时间。
完美。
她满意地看着小芽，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出征的得意门生。
“怎么样？听懂了吗？”
小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看桌上的钱，又看看一脸“你是我最看好的”表情的妈妈，心里那块大石头不仅落了地，还顺便开了朵花。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需要藏着掖着、会被骂的事情。
它是一件……需要制定计划，投入资金、并且必须拿下的“任务”。
小芽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叫做“斗志”的神情。
她伸出小手，郑重地把那沓钱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下。
“懂了。”
“好！”
阿蝎非常满意。
她已经能想象到，不久之后，小芽就会牵着那个叫顾满阳的漂亮男孩回家，怯生生地喊她一声“阿姨”。
不对，得喊“妈”。
阿蝎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她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不要找人去打听打听，这顾满阳住哪，家里是干什么的，爹妈好不好说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准备给手下拨个电话。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机身，她动作一顿，抬眼看到了对面正努力扒饭的女儿。
脸颊还带着刚才兴奋的红晕，好像要把自己喂饱了，才有力气去完成任务。
那认真的样子，又傻又可爱。
阿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魔怔了？
真要是派人去查人家，怕不是要把那小白菜给吓跑了。
算了算了。
她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口菜。
小孩子的事，还是让小孩子自己去折腾吧。
她这个当妈的，出钱出主意就行了，没必要亲自下场。
想通了这一点，阿蝎心里舒坦了，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一顿饭，在一种奇妙又和谐的氛围里吃完了。
小芽主动收拾了碗筷，抱着那沓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
阿蝎靠在椅子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那小丫头片子在数钱，或者在制定她的“计划”。
阿蝎起身走到阳台，又开了一罐啤酒。
她靠着栏杆，看着楼下小区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心情前所未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