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天亮得总是很晚。
阮小白醒来的时候,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总让人分不清是几点。
他轻手轻脚地从周亚的怀里钻出来,生怕惊醒身边的人。
周亚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悠长,手臂还保持着圈着他的姿势。
阮小白帮她把被角掖好,然后悄悄下了床。
屋子里没有开暖气,赤脚踩在地板上,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钻上来。
他打了个哆嗦,赶紧跑到卫生间,飞快地洗漱完。
厨房里,昨晚泡好的糯米已经沥干了水分,圆滚滚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他打开灯,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电饭锅“咔哒”一声开始工作,蒸笼里的水汽很快就氤氲开来,给这个清冷的早晨带来了一丝烟火气。
他又做早饭,并且把周亚要穿的工装提前拿出来放好。
周亚也乐得清闲,每天睡到他做好饭才慢悠悠地起床,像只餍足的大猫。
之后他和周亚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默契。
家里的事情,大到每天的开销,小到晚饭吃什么,渐渐都由他来决定。
周亚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还乐在其中。
阮小白见此想打造出自己沉静温润的“一家之主”形象,可这形象总在周亚面前维持不过三秒。
比如他刚把煎好的鸡蛋和热好的牛奶端上桌,周亚就从卧室里晃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半睁着。
她走到小白身后,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把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小白......”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饭好了,快去洗脸刷牙。”
阮小白试图用一种稳重的语气说话,但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有点站不稳。
“不想动。”
周亚耍赖,还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阮小白的耳朵尖一下就红了。
他端着盘子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没辙,只好放下盘子,半推半抱着把这个大型挂件弄进了卫生间。
有时他正认真地算着今天的成本,周亚就会从后面伸过手,捏走一个刚做好的饭团,也不说话,就那么当着他的面三两口吃掉。
阮小白回头看她,一脸无奈。
“这是要卖的。”
“我知道。”
周亚嚼着饭团,含糊不清地说。
“我帮你尝尝味道。”
“昨天就是这个味道。”
“今天的米饭说不定心情不好,味道就变了。”
周亚说得一本正经。
阮小白彻底没了脾气,最后只能由她去。
算了,自己选的女友,不惯着谁惯着。
他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下次得多做一个。
周亚临出门前,给他戴上围巾理了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今天冷,多穿点。”
“要是有人找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阮小白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他推着小推车出门,寒风迎面吹来,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严冬真正来临了,北风刮过高楼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
街上的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路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天空。
他把围巾又拉高了些,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卖饭团的地方在地铁站的一个出口附近,这里人流量大,而且有个小小的避风口,不至于被冷风直接贯穿。
小推车上放着一个保温箱,旁边挂着个小小的垃圾袋。
“一个梅干菜的,一个肉松的。”
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女人哈着白气,从钱包里抽出零钱。
“好的。”
阮小白麻利地从保温箱里取出两个热乎乎的饭团,用油纸包好递过去。
女人接过饭团,顾不上烫,直接咬了一大口,一边哈着气一边满足地咀嚼,快步汇入了涌向地铁的人潮里。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人们从他这里买走一份温暖的早餐,然后奔赴各自的生活。
周亚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看他。
有时候,她会提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她早上出门前煮好的姜茶。
“喝点。”
她拧开盖子,热气和甜辣的香气一起冒出来。
阮小白接过,喝上一大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有时候,她什么也不带,两手空空地过来,理直气壮地“抢”走最后一个饭团。
“这是我留着自己吃的。”
阮小白抗议。
“正好,我也饿了。”
周亚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塞回他嘴边。
“分你一半。”
阮小白看着她,最后还是张嘴咬住了。
周亚其实很在意他。
她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表情,看他今天是不是开心,有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客人。
她嘴上不说,但那双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在他脸上逡巡。
一天中午,阮小白卖完最后一批饭团,推着小车往回走。
严冬时候的太阳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挂在灰白的天空上,给高楼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街角有家新开的首饰店,门口摆着庆祝开业的花篮,彩带从门头一直拉到旁边的路灯杆上。
巨大的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射出明亮又温暖的光,和外面阴冷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停住脚步,隔着一层光洁的玻璃往里看。
柜台里,各种项链,戒指在射灯下闪着璀璨的光。
店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成双成对的。
阮小白隔着玻璃,能看到女人们脸上兴奋的表情,她们伸出手,给身边的男人戴上戒指或者手链。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玻璃柜台里。
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款式很简单,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只有一个小小的扭结,像一个无限的符号。
不张扬。
很耐看。
在顶光灯的照射下,泛着柔和又清冷的光。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东西,能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用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昭告给全世界。
阮小白看着看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好像还缺点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干净,修长,但空荡荡的。
他又想,要是周亚的手指上,能戴上一枚戒指,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手骨节分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纤细,但很有力量感。
戴上戒指,应该会很好看。
但他很快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不实在。
一个戒指的钱,够买多少米和肉。
他捏了捏口袋里今天卖饭团挣来的零钱,那点微薄的收入和橱窗里标签上的上千过万数字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过日子,还是实在点好。
可他和她之间,好像没有......没有正式的告白,没有像样的约会,更没有这种代表着承诺的东西。
他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隔着玻璃橱窗,又有点距离,那款银色戒指好像是三位数的。
这时店里的导购员发现了他,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阮小白心里一慌,立刻低下头,推着小车快步走开了,好像再多看一眼,口袋里的钱就会自己飞进去一样。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走到楼下,那家店璀璨的灯光彻底被甩在身后,阮小白才松了口气。
他靠着单元楼冰冷的墙壁,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开。
心里有点乱。
就像冬天里穿着厚毛衣,皮肤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不疼,但就是让你没法忽略。
阮小白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
他想给周亚买一个能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一个属于他们俩的信物。
可是理智又在拼命地把他往回拉。
阮小白在楼下站了很久,才推着车上了楼。
打开门,屋子里黑漆漆,冷冰冰的。
周亚还没回来。
他打开灯,换了鞋,把东西放好,然后走进厨房。
淘米,洗菜,切肉。
试图用这些熟悉的,有条不紊的动作来清空脑子里的杂念。
他又时不时地看向门口,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那扇门被推开,周亚走进来,然后像往常一样,从后面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耍赖,让自己忘记这些。
可那个小小的,带着扭结的戒指,仿佛印在了脑海里。
阮小白最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每天省一点,从菜钱里抠一点,再多卖几个饭团,要多久才能攒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