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早晨灰蒙蒙的，到了下午，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在窗户上。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很快，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
周亚今天出门得早，说是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小区装空调，可能要晚点回来。
阮小白一个人在家，吃过午饭，看了看冰箱，里面的蔬菜已经见底了。
他穿上外套，拿起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拎着布袋出了门。
这把伞是姐姐买的，很大，也许是用了许久或者磕碰了，伞骨有一根稍微歪了一点，撑开的时候不那么圆润。
雨下得很大，风也跟着凑热闹，吹得雨伞都有些不稳。
阮小白用力握紧伞柄，把伞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
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泥土和青草味。
他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
菜市场离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雨天，市场里的人比平时少一些，但依旧嘈杂。
蔬菜的清香，鱼虾的腥气，还有熟食店飘出的肉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属于这里的人间烟火。
阮小白很熟练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
“老板，这个番茄怎么卖？”
“小白来啦，给你算便宜点，三块五一斤。”
“再便宜点嘛，你看这都下雨了。”
他仰着脸，眼睛眨了眨，声音又轻又软。
卖菜的阿姨被他看得心都化了，大手一挥：“行行行，三块！拿去拿去！”
阮小白弯起眼睛，说了声谢谢，又认真地挑了几个又红又圆的番茄。
他买菜很仔细，每一样都要挑最新鲜的。
姐姐干活那么累，要吃好一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把装得满满的菜兜子换到左手，右手撑着伞，慢慢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雨势小了一些，变成了绵绵的细雨。
路过一个公交车站台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
站台的遮雨棚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看起来像是附近中学的学生，身上还穿着校服。
那个女生很高，剪着利落的短发，眉眼英挺，单肩挎着一个黑色的书包，站姿很随意，却有种说不出的帅气。
她微微侧着身，将那个男生整个护在怀里，替他挡住了从侧面斜飘过来的雨丝。
她旁边的男生，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白白净净的，留着柔软的黑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他抱着一个画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乖巧又漂亮。
两个人都被雨淋湿了些，裤脚和肩膀都洇着深色的水迹，但他们脸上都没有不耐烦，反而带着笑。
阮小白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扫过，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站在离站台不远的一棵树下，假装在整理手里的菜兜子。
他看到那个女生侧过头，对男生说了句什么。
男生仰起脸，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下一秒，那个女生忽然低下头，凑到男生耳边，飞快地，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动作很轻，也很亲昵。
男生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捂着耳朵，瞪了女生一眼，但那眼神里没有一点怒气，全是羞赧。
女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被雨声掩盖，听不真切。
但阮小白能看到她扬起的嘴角，和眼里的光。
她笑完，又伸出手，捏了捏男生的脸颊，然后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公交站台。
一辆公交车正好减速，准备进站。
车窗里，好几双眼睛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带着或好奇或了然的目光。
但那两个人，完全不在意。
阮小白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站台，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湿漉漉的人行道。
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蔬菜，雨丝飘到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可他的脸颊，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升温。
这......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么敢......
那个女生，和姐姐有点像。
不是长相，是那种感觉，那种随心所欲，又带着点侵略性的感觉。
而那个男生......
阮小白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穿着男仆装的样子，那个白色的蝴蝶结，还有脖子上的铃铛。
如果......
如果他和姐姐也站在那个站台......
不，不，不。
阮小白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他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不敢再回头看。
怕再看一眼，心里那扇刚刚被关上的门，会再次被撞开，然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公交车进站，停下，开门，上客，关门，起步。
引擎的轰鸣声由近及远。
阮小白站在原地，僵硬地听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狂跳，一下一下，撞得他胸口发闷。
他忍不住。
他还是没忍住。
在公交车驶离站台，汇入车流的最后一刻，他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
站台上已经空了。
那两个人，已经上了车。
透过满是雨水的车窗，他隐约看到，那个英气的女生和那个漂亮的男生并肩坐在一起，正牵着手，低头说着话。
车子很快就开远了，变成远处车流里的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阮小白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手里的菜兜子勒得他手心发疼，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皮肤往上蔓延。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这样的感情，可以这么坦然，这么......直接。
不像他，像个小偷一样，连多看一眼照片都要藏起来，连一个不该有的念头都要在心里谴责自己无数遍。
他想起自己。
照片里的姐姐。
站台上的那个男生。
他们都可以拥有那样明目张胆的......被雨水淋湿的感情。
只有他，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和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雨还在下。
阮小白收回目光，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他的脚步很慢，伞檐滴下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